杨炯扫过二人神色,轻笑一声:“二位国内情形,本侯略知一二。依本侯之见,二位眼下当务之急是整合内政、完成统一,而非在接壤之地空耗兵力。不知二位可认同?”
此言一出,厅内骤然静得落针可闻。
董毡与阿瑜陀耶各自垂眸,心中暗惊,杨炯竟对吐蕃与孔雀国的困局洞若观火。他们何尝不想罢兵息战、先图内治?
只是双方互不信任,唯恐撤兵后遭对方突袭,是以年复一年在边境拉锯,徒耗国力。
杨炯见状,向身后阿福微微颔首。
阿福心领神会,转身至屏风后取来三份卷轴,分别呈与董毡、阿瑜陀耶及杨炯本人。
二人疑惑展开卷轴,但见其上以大华、吐蕃、孔雀国三国文字工整书就《关于吐蕃与孔雀国南线领土争端暂行办法》:
盖闻天覆地载,化育万方;王道教泽,远被八荒。
吐蕃、孔雀,皆西土之雄邦,南陲之屏藩也。尔两国接壤之地,山川形胜,本属天工。然疆埸之界,历年未定;犬牙相错,遂起纷争。兵燹频仍,黎庶涂炭;干戈扰攘,生灵何辜?
此诚非仁主所忍见,亦非上苍所垂悯者也。
大华膺承天命,抚驭万邦。念尔二国,素称恭顺,岂忍坐视兄弟阋墙,玉石俱焚?
今本侯秉朝廷钧旨,特为调停,以息兵戈,而固邻好。
兹拟定善后事宜暂行办法如下:
一、罢兵止戈,各守封圻:
两国自接此谕之日起,即当敕令南线戍边军旅,尽数撤回本土纵深。务令兵锋顿歇,烽燧不举。敢有违令擅动刀兵者,视同挑衅天朝,祸由自取。
二、划定暂域,退避缓冲:
凡历来争议未决之南线疆土,无论其山川、城寨、草场、津渡,皆属争议之地。为绝争端之萌蘖,特设和靖区。
着吐蕃国自其现今控扼之争议地最前沿,北撤五十华里;孔雀国自其现今控扼之争议地最前沿,南撤五十华里。此百里之区,即为和靖区。
三、天朝镇戍,共保无虞:
和靖区既设,其地之绥靖、巡防、关隘守备等一应事宜,由大华天兵权摄驻守,代为管理。
吐蕃、孔雀两国之官吏、兵丁、差役人等,非经大华镇守官明令许可,一概不得擅入此区。驻军所需营垒、粮秣,由大华自筹,不劳二国供给。
四、信诺担责,盟誓为凭:
此暂行办法之期,以五载为限。期内,倘吐蕃国无视此约,兴兵进犯和靖区或孔雀国新定边界,则大华将立与孔雀国缔结盟约,共讨悖逆;反之,若孔雀国兴兵犯境,大华亦立与吐蕃国缔结盟约,同申天讨。
盟约既立,军械钱粮,当源源接济,务使悖约者授首,纲纪得彰。
五、一视同仁,助尔靖难:
两国若能恪守此约,罢兵休战,则大华感其诚,念其顺。
为助尔等安靖内务,绥服部众,大华朝廷允诺,自约成之日起,以同等之规格、数量、时限,向吐蕃国与孔雀国输送精铁、弓弩、甲胄等军器物资。
所输之物,必求精良,价取公允。此乃天朝怀柔远人,助尔戡乱安邦之至意。
六、期约再议,永固边圉:
五年期满,若两国皆能谨守前约,境内粗安,则当再遣重臣,赍国书仪仗,会于大华京师长安。
届时,由大华天子或钦命重臣主持,吐蕃、孔雀两国可各陈情由,秉公持议,共商此争议之地最终归属或长久共处之方。大华仍以公正之心,为尔裁断。
右谕通晓。
此乃暂息兵戈、共谋生聚之良策,亦彰天朝德威、怀柔远邦之至公。望尔吐蕃赞普董毡、孔雀国主,深体此心,洞明利害。
速遣贵使,于此约书之上钤用国宝,签押花字,以为信守之凭。约成之日,即时生效,三国军民,一体凛遵!
二人初阅条约,面上皆闪过怒色,自家国土岂容他人置喙?
然抬眼见杨炯端坐首座,神情自若,遂强压心火,细思条约利弊。
论及争议之地,尽是高山险峻、苦寒贫瘠之所。所谓“和靖区”宽仅百里,且唯有几处山口可通,纵大华驻军,至多不过两千,于两国根本无妨。
更兼大华作保,两国可全心内治,无需再防背后刀兵。若真触怒大华,促成对方结盟,才是灭顶之灾。
至于大华是否会觊觎两国?二人皆知,两国地瘠民贫,不比大华丰饶,且大华新经国战,五年内断无余力远征。
更何况,大华愿售兵器甲胄,虽明知或为淘汰之物,却解了两国燃眉之急,哪有拒绝之理?
反观魏王李泽,非但不允兵器支援,反逼两国递国书称藩,不过是想借他人之名给自己贴金,与杨炯相较,厚薄立现。
这般转圜间,阿瑜陀耶沉声道:“侯爷,下臣可代国王签署此约,只是有一事不明,还望侯爷解惑!”
“但说无妨。”杨炯淡笑举杯。
“您乃大华鼎鼎有名的‘财神爷’,从不做蚀本生意,为何肯……”阿瑜陀耶欲言又止,目光灼灼。
杨炯哪会道出自己要占据开伯尔山口,以此来达到通西域、控欧洲的图谋?
只将早已备好的托词抛出:“本侯早说过,生平最不喜‘聒噪之鸟’。再者,本侯与两位公主的情分,你们岂会不知?”
二人闻言,心下震惊却又觉情理之中。
杨炯与李泽不和是人尽皆知的事,限制朱雀卫、挫其政治资本乃必然之举;更遑论他与两位公主渊源极深,这天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此理由不可谓不坦诚,阿瑜陀耶不再多言,取出国王亲赐的印玺,重重盖在三份条约之上。
董毡深深看了杨炯一眼,暗叹一声,亦拿出青塘少主印信,郑重用印。
阿福随即加盖梁王府印,一式三份分与众人,退至一旁。
杨炯见大事已定,举杯道:“时辰不早,本侯就不留二位了。”
“正该告退。”二人举杯齐饮,随阿福步出厅去。
杨炯目送二人离去,眼神微眯,右手轻叩桌沿,听那“当当”声在空厅回荡。
暮色透过窗棂斜斜切入,将他身影拉得老长,竟似一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约莫一盏茶工夫,阿福匆匆折返,附耳道:“少爷果然算无遗策,那占城阮福兴与吐蕃董毡去而复返,已安排在顶楼相候。”
杨炯起身掸了掸衣袍,含笑道:“阮福兴想借大华之势吞并占南,董毡欲求粮食火器以图统一,此乃两国命脉所求,怎会就这般离去。”
“哈哈哈!这回可得好好敲上一笔竹杠!”阿福低笑。
“这说的什么话?”杨炯佯怒,“此乃互利共赢之道,双赢懂不懂?怎可说是敲竹杠!”
“是是是!双赢就是我方赢两次!”阿福强忍笑意,俏皮话脱口而出。
“哈哈哈!是极是极!”杨炯大笑回应。
主仆二人笑声朗朗,并肩往冰雪城最高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