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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5章 意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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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炯立于高台之上,一番言语如金戈撞响,激得台下数千儿郎热血翻涌,吼声震得校场四野的春枝嫩叶都簌簌抖动。

一直安静守候在侧的王芝,凝望着那轩昂挺拔的身影,心湖深处漾开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去,姐姐王槿的话语仿佛又在耳畔低回:“我或许不该爱,可眼光终究是错不了的。”

那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悄然缠绕心尖,又甜又涩。

眼见杨炯事了,转身欲往别处,王芝心头一紧,忙提起裙裾碎步上前,纤纤素手便要去扯他玄色战袍的袖缘。指尖将触未触之际,似被无形的火焰灼了一下,倏地缩回,只余下指尖一点微麻的悸动。

她定了定神,抬首时,面上已是明媚鲜妍的笑靥,声音清亮如出谷新莺:“姐夫!这边来,饭食都备好了!”

杨炯剑眉微蹙,目光扫过校场角落。那些方才还吼声震天的军汉,此刻捧着粗陶大碗,嚼着黍米腌菜,动作却拘谨得如同木偶,眼神时不时偷偷瞟向这边,显是他在场,令他们浑身不自在。

他眼底掠过一丝了然,旋即敛去,只对着王芝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一应允,恰似春风吹皱了一池春水。

王芝眼底霎时迸出灵动如狐的狡黠光芒,唇边笑意加深,几乎要飞扬起来。她雀跃地转身引路,裙裾轻旋如蝶,步履轻盈地穿过几道回廊,将身后鼎沸的人声与初春微凉的日光一并抛远,直至引着杨炯来到一处僻静的偏厅。

“吱呀”一声,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

厅内陈设映入眼帘,并无金玉满堂的富贵逼人,却处处透着一股低调内敛的雅意。临窗一张紫檀木圆桌,光洁如镜,映着窗外斜斜探入的几枝翠竹疏影。

几把酸枝木圈椅线条流畅,壁上悬着一轴水墨山水,烟云渺渺,意境空濛。桌上更是琳琅满目,一色甜白瓷的碟碗盘盏,错落有致地盛放着各色肴馔。

杨炯目光如尺,缓缓扫过桌面:整只鸭子覆着晶莹剔透的琉璃脆皮,油光润泽,正是费时费力的“琥珀鸭”;一尾鳜鱼卧在青玉盘中,鱼身刀花细密如网,淋着琥珀色的浓汁,乃“玲珑牡丹脍”无疑;雪白的汤碗里浮着几朵精巧的“莲房鱼包”,嫩绿的莲蓬作盏,内藏鱼茸;更有“蟹酿橙”、“三脆羹”,无不是长安、江南等繁华之地才得见的功夫名馔,非得有上等庖厨、充裕时辰与精细心思不可成就。

王芝引着杨炯在主位落座,自己则侧坐一旁,执起细长的乌木镶银箸,殷勤地为杨炯布菜。

她先夹了一块琥珀鸭上最酥脆的胸脯肉,放入杨炯面前的小碟中,眼波流转,声音刻意放得柔软:“姐夫尝尝这个。姐姐听说你要来,天未亮就在小厨房里忙活了,熏烤的火候,都是她亲自盯着,一丝不敢懈怠呢。”

话语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目光紧紧锁在杨炯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变化。

杨炯并未动箸,目光投向那盘玲珑剔透的“玲珑牡丹脍”。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似笑非笑,目光却锐利如刀锋,直刺向王芝眼底那份殷切。

“呵,”一声轻嗤,打破了厅中刻意营造的温存,“此鱼脍,刀工细密如发丝,非二十年以上老刀工不能为。取鲜活鳜鱼,去骨剔刺,薄批细切,刀尖需在冰水与烈酒中交替浸淬,方保鱼肉不散不绵,入口即化。火候?此菜何曾动过烟火?”

他微微前倾,目光沉沉地压向王芝,带着洞悉一切的压迫感,“你姐姐的手艺?何时精进至此了?莫非是高丽秘传之法,一夜顿悟不成?”

那语声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滚落玉盘,敲在王芝心头。

王芝被他这番话说得心头一堵,雪白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那纤细秀美的脖颈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霞色。

她猛地将银箸往桌上一搁,“啪”的一声脆响,杏眼圆睁,气鼓鼓地瞪着杨炯:“就是我姐姐做的!姐夫休要门缝里看人!自你……自你走后,她除了学着打理庶务,闲暇时光便全耗在庖厨之上!她那般聪慧,学什么都快得很!我何曾骗过你?”

她急急辩白,胸口起伏,连带着那线条柔美的锁骨也在薄衫下若隐若现地起伏,显是又急又气,唯恐他不信。

杨炯深深看了她一眼,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盛满了委屈与认真,不似作伪。当下便不再言语,只是沉默地拿起自己面前的竹筷。随手夹起一块离得最近的“水晶鹅掌”。

鹅掌剔透如冻玉,胶质丰厚。送入口中,缓缓咀嚼。那鹅掌外表晶莹诱人,内里滋味却极是古怪,盐粒分明未曾化开,咸得发苦,直冲舌根。

杨炯面上却无半分异色,仿佛咀嚼的是寻常黍米,喉结微动,便咽了下去。随即又伸箸去夹那“莲房鱼包”,入口又是另一番滋味,寡淡如水,莲蓬的清苦倒是分外明显。

他不再多言,只是垂着眼帘,一箸接着一箸,默默地吃着。动作沉稳,带着军旅之人特有不浪费粮食的态度,仿佛吃的不是滋味参差的名馔,而是行军途中用以果腹的寻常干粮。

王芝见他只顾埋头吃菜,对自己方才的话毫无回应,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急切,忍不住凑近了些,小心翼翼地问:“姐夫……好吃么?”

那声音里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杨炯闻言,终于停下动作,抬眼看向她。他眸色深沉,辨不出喜怒,只是伸箸指向那盘咸得惊人的“水晶鹅掌”,语气平淡无波:“此物尚可,你也尝尝。”

那神情,竟似真在推荐佳肴。

王芝不疑有他,只当杨炯终于肯肯定姐姐的心意,心头一喜,忙不迭地夹起一块鹅掌,满怀期待地送入口中。

贝齿刚轻轻一合,一股难以言喻的齁咸便如炸雷般在口中爆开。她“呜”的一声,秀眉瞬间痛苦地拧紧,整张小脸皱成一团,慌忙吐了出来,呛咳连连,连眼角都逼出了晶莹的泪花。

王芝抓过案上备好的清茶,猛灌了几口,才勉强压下那股要命的咸涩。

“你……你这人!”王芝好不容易缓过气,又羞又恼,雪腮气得鼓鼓的,宛如塞了两枚红果,一双杏眼含着水光,狠狠瞪着杨炯,“真是坏死了!明知那般咸涩,还哄我来尝!”

杨炯唇角微勾,一丝极淡的、带着促狭意味的笑意浮现在他冷峻的眉眼之间,宛如寒潭微澜,转瞬即逝。

“哦?尚可而已。”他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歉意,复又低下头,继续面不改色地吃着那些滋味诡异的菜肴。

王芝见他如此,一股委屈夹杂着不甘直冲脑门。她咬了咬下唇,索性将身下的锦墩往杨炯那边挪了又挪,直至紧紧挨着他坚实的臂膀。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皮革与冷铁气息的男子味道瞬间包裹了她,让她心头莫名一颤。

王芝壮着胆子,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杨炯的手臂,扬起那张与王槿有七分相似、却更显娇俏的脸,眼底闪烁着狡黠的光,唇角弯起一个甜得发腻的笑:“好姐夫……”声音拖得又软又长,“你明知是姐姐做的,味道不好也硬是吃了这许多……是不是心里头,终究还是心疼姐姐的?舍不得她一片心意白费?”

“我舍不得粮食。”杨炯头也未抬,四个字,斩钉截铁,干脆利落。手中竹筷稳稳夹起一块寡淡的鱼肉,送入唇间,咀嚼的动作一丝不乱。

王芝被他这硬邦邦、毫无回旋余地的话噎得一怔,满腔的试探与希冀仿佛撞上了冰冷的铁壁,瞬间碎了一地。那鼓起的腮帮子像被戳破的河豚,一下子泄了气,只余下满腹的憋闷。

她盯着杨炯线条冷硬的侧脸轮廓,心头那点委屈的火苗被这冷水一浇,反而“腾”地一下燃成了不服输的执拗。

她猛地又凑近些,几乎要贴上他的臂膀,声音里带着倔强:“那你方才在海港,为何那般护着我?替我做主,狠狠教训那个杨妙妙?难道……难道就一点点都没有?不是因为我长得像姐姐?”

她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字几近呢喃,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哀求和一丝隐秘的期盼。那双澄澈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紧锁着杨炯,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丝动摇的痕迹。

“没有。”

“当真一点点都没有?”王芝不死心,心尖像被细针密密刺着,又酸又疼,非要问个明白。

杨炯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竹筷。那动作并不重,竹筷落在甜白瓷的碟沿上,只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嗒”。

然而这一声,却像是一道无形的命令,让整个偏厅的空气瞬间凝固、沉滞。

他缓缓侧过脸,目光如两道冰冷的实质寒芒,直直刺向身侧几乎依偎着他的少女。那眼神,不再是方才的促狭或平淡,而是沉肃如渊,带着久居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严,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审视与告诫。

“站好!”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厅堂。

王芝被他这陡然爆发的凛冽气势骇得浑身一僵,心尖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方才那点执拗和委屈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本能的对这威严的畏惧。

她几乎是弹跳而起,“蹭”地一下站得笔直,双手下意识地紧贴在身侧,微微垂着头,不敢再直视那双寒星般的眸子。

那雪白纤细的脖颈因这骤然挺直的动作而绷出一道优美又脆弱的弧线,在透过窗棂的柔和光线下,白皙得近乎透明。

杨炯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方才所有不合礼数、不分轻重的举止都一一剜去。

厅中静得可怕,只闻窗外竹叶被风吹拂的细微沙沙声。片刻,他才收回那迫人的视线,重新拿起竹筷,声音依旧冷硬,却不再那般咄咄逼人,只吐出两个字:“没个公主样儿!吃饭!”

王芝僵立在原地,贝齿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心头翻涌的,是巨大的委屈、被训斥的羞愤,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与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