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那声口,似乎她毫不意外,吃准了容清会先向自己低头。
“坐罢,”朱氏瞥了眼脚踏前的绣墩。
容清上前缓缓落了坐,尴尬地低着脑袋揪帕子。
“饭用过了罢?”朱氏将那保养得乌亮柔顺的发拢在耳后。
容清嗯了一声。
朱氏摇着头叹道:“罢了,你与那白柳之间的种种为娘便不说了,眼下府里有更要紧的事。”
“什么事?”容请疑惑地抬起脸。
朱氏没言语,而是指了指镜台下的抽屉。
容清于是过去拉开抽屉,将那封信展开来浏览一遍,看到后头脑门上渐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子,她倏地跌坐回绣墩上,肃道:“太太,这简直是荒唐!”
朱氏深吸了口气,“天底下就是有这么荒唐的事儿,做官就是这么难,上头有圣上逼迫,下头有奸商算计,还有一大帮子人恨不能取而代之,你爹他就是有这么难!清儿,”朱氏忽而抬眸目不错珠望着容清,“所以为娘才想让你入宫,皇帝跟前若没有个说得上话的人,一旦你外祖致仕,你爹爹那正直的性子在官场上必要吃大亏,还有你哥哥,甚至朱家,今后都有用得着的地方……”
愈说,容清的面色愈加难看,最后终于忍不住猝然站起身,岔开话道:“太太,这信您可给祖母看过了?”
朱氏垮了神色,侧过脸朝里,不言声儿。
容清唯恐一言不合又与朱氏吵起来,这便告退道:“我先把这信给祖母瞧瞧,大家一起想法子,”说罢便逃也似地出了春晖堂,往老太太那儿去了。
如今已是黄昏时分,万寿堂梢间里一片幽暗,佛龛中的檀木佛像发出乌沉沉的光。
老太太拈了三支香朝佛祖深拜下去,正要把香插入三足紫铜香炉,忽的一支香断了,老太太怔住,神色肃穆。
这时孙妈妈进门来禀:“老夫人,二小姐过来了。”
老太太心里咯噔一下,她从钱妈妈手中接过三支新燃的香供上,口中念念有词,神色愈加虔诚,拜了三拜后便疾步赶往明间……
“祖母,这封信是爹爹捎回来的,您看看罢,”待老太太一落座,容清便低着头将信笺呈上,顺便把信中所交代事宜简略说了一遍……
再抬眼时,她便见老太太满面肃穆,一言不发,就跟佛像一个样儿,面上焕出乌沉沉的光。
……
老太太晓得了,没过两日,锁春居便也听闻了。不过陈姨娘并不知大体的事,只道林潜遇着了麻烦,得好些银子才料理得开。
接着容筝也听闻了,她急急过了来,一进门便问:“娘,下个月底便是我与张郎的昏礼,会否因着此事耽搁?”
“只要不是革职下狱,你与张家定了的婚事还能退了不成?”陈姨娘瞥了一眼云头榻另一侧,示意她先坐下,而后才道:“张家能迎你过门那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你这是下嫁,有什么可忧心的?”
容筝轻舒了口气,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了。
而陈姨娘则望向门口,目光悠远……
张家之所以求娶容筝,一半是张家哥儿真喜欢她,一半是看中林潜能在官场上照顾张家,若林家真出革职抄家的大事儿,这亲事必是结不成的!
“娘,”容筝忽而又忧心忡忡,“可是万一……”
“你呀,把喜服绣好预备出嫁便是了,”陈姨娘转过身,帮容筝将髻上的倾云拥福簪扶正,扯了扯嘴角道:“你爹他革职下狱应当不至于,否则春晖堂那位早往朱家去了,既然如此那便是银子能通融的事儿,银子能通融的,都是小事!”
容筝重重颔首。
其实,于林家而言,用银子才能料理的事儿已经不是小事了,毕竟只有林潜的官场人脉用尽时才会用到银子。
上回为了搭救正则已散出去一二万两,正则的婚事排场又大得很,府中的案台桌椅一应换了新的,甚至园中好几处也重新作了修葺和扩建,还有当初那朱家“还”的五六万两银子明眼人都瞧得出是假还,眼下公中的存银也不知还撑不撑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