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菩提树下只剩下程宗纶一人,容瑾便走过去,与他重坐回石墩上,继续方才未完的话,她不问柳玉芙,程宗纶也就不说。
不知不觉便到了约定回去的时辰,容瑾为避嫌,与程宗纶分手,独自前往寺院门口。
眼下山风正猛,一阵阵刮来,身上凉飕飕的,容瑾受不住,便躲在那精铜浇灌的大肚弥勒佛之下,与雀儿商量着回头该如何料理这些平菇。
不多时,被容瑾撇下的红袖也过来了,肃着脸同容瑾说了好一通规矩……
如此在冷风中待了近半个时辰,太太和容清等人才姗姗来迟。
容瑾迎上前,便见朱氏面色黑如锅底,而紧随其后的容清,居然梳着个丫鬟的双鬟髻,耷拉着脑袋,还用帕子捂着左脸。
容瑾眼皮直跳,欲上前搀扶容清,却被朱氏横了一眼,接着,那几个围着容清的婆子也上前一步,一副不许任何人碰容清的凶悍架势。
对了,知书,怎不见二姐姐的贴身丫鬟知书?
出事了,定是出大事了!
容瑾不敢再轻举妄动,乖乖退至一旁,与容辞和容与两姐妹站在一起,跟随朱氏李氏一同往山下去……
此时已是申时三刻,夕阳西下,山林间鸟雀相闻,啼鸣声竟有些凄凉哀绝的况味。
几个姐妹都默契地不发一言,一味赶路,而容瑾身后几十阶后,程宗纶和白柳也不紧不慢地跟着。
程宗纶问白柳如何了。
白柳只是摇头,蹙眉盯着前头的容清,骨扇不住拍打着掌心。
他原是听闻容清要去选秀,所以今日他特来来问她此事是否为真,可却吃了个闭门羹。
他也不是执着之人,既然容清不愿见他,那他索性在法华寺中游玩了一番。
可待再去见她时,他却听得那寮房内传来争吵声,接着寮房门被推开,便是眼下这模样,一个个都黑着张脸,无人搭理他。
就这么的,众人一路无言,回到府中已是一个时辰后了。
天尚未全黑,林府门前一小厮正在挂红灯笼,红光穿过黑暗,扑在疾步入内的朱氏脸上,便如烛火下肃穆却又阴森的神佛。
容瑾鼓起勇气追上去,“太太,”她急急朝朱氏一福,劝道:“二姐姐今儿吹了山风,着了凉,还是让她早些歇息的好,况且过些日子她还得入宫,身子不好让宫里贵人们瞧见了,只怕不待见。”
朱氏冷冷瞥了容瑾一眼,将白狐披风一甩,疾步入内。
话也只能说到这份上,能不能保住容清只看太太怎么个想头了。
而后,有丫鬟打了灯笼上前,送容瑾从抄手游廊往里去……
回了鸿雁斋,红袖为容瑾解下白底绿萼梅披风,又去预备沐浴用的胰子帕子。雀儿则为容瑾捏肩推背,在她耳边说着:“小姐,回头奴婢去厨下要些雉鸡肉回来,我与入画一同做一碗平菇炖雉鸡吃吃?”
容瑾拿着把枣红色的梳子,静静梳着垂在肩头的一缕发,双眼盯着镜中的自己,发愣。
“小姐,小姐?”雀儿捏得重了些。
“嗯?怎的了?”容瑾回头看她。
“奴婢是说,奴婢和入画一同……”
入画?是了,入画是个包打听,让她去准没错儿!
“快传入画进来,”容瑾将枣木梳往镜台上一拍,忽的吩咐道。
雀儿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仍下去唤人了。
于是,容瑾也顾不及沐浴了,这便嘱咐入画去钟妈妈那儿打听今日法华寺究竟发生了何事,顺带还抓了十两银子给她。
钟妈妈是守在寮房外的人之一,她定是知道的。
吩咐完后,容瑾稍稍心安,这便重坐回镜台前,将满头钗环卸下,泼墨般的乌发垂下来,直至腰间,而后红袖过来为她取下鸳鸯配放在镜台上,再解下如意腰封,褪去外罩的豆绿色绣荷叶田田的中袄……
净房中热雾缭绕,容瑾靠着浴桶闭目养神,全身疲乏尽消,只是,右眼皮子忽而剧烈跳动起来。
她不由自主回想起法华寺中种种,采蘑菇时听见的男子声音果然是府中长随的么?容清出寺门时捂着右脸,难道是被太太扇了耳光?太太做事向来有分寸,寺庙人多眼杂,她怎会扇容清耳光,难道她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令太太震怒。
容瑾真恨自己一见程宗纶便什么都忘到后脑勺去了,原本她有怀疑便该去劝劝二姐的,不然也不会到如此地步。
今夜,将是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