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去禀报了,庄大夫让主子们都去听雪阁,他有话要说!”
于是,容瑾脚下打着绊子往听雪阁去了。
午后的日头最烈,听雪阁外几株万年青都被晒得打蔫儿,远望去一切景象金灿灿又懒洋洋的。禁闭的大门口二房几个人在那儿踱步,像是被琉璃罩盖住的鲜活,鲜活得不真切,容瑾也加入进去,急急问那背着个医箱,捋着络腮胡的大夫:“是……是天花么?大夫您可有法子救人?”
“不必心急,是牛痘,才发出来,人虽死不了,可因沈老爷身子湿气重,恐怕得三个月才能自行痊愈。屋里还留了六个奴婢伺候,老朽也会日日前来诊脉,牛痘能传染,这期间你们万不可打开这扇门。”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容瑾忙道谢,正要请庄大夫去厅里吃茶,忽的沈老太太拄着拐杖急急走来了。
远远看见那紧闭的大门她便红了眼眶,不住用帕子拭泪,口中还喃喃着:“造孽啊!几十年了扬州也没听说谁得这东西,怎么会,怎么会?”
钟氏和容瑾忙上去搀扶老太太,宽慰她,把大夫的话转述了一遍。得知不是天花,老太太这才好些。
而那头,邱姨娘也姗姗来迟,她全然无视了众人,径自跑上石阶,扑倒在门前,拍打着大门哭喊:“老爷,是妾没能伺候好您,世坤呀!让茹儿进去伺候你罢!咱们两个死也要死在一处!”
后脚跟来的沈度无可奈何,命两个奴婢去搀邱姨娘,却都被她甩脱了。
老太太本好些了,被她一招惹,心里又堵得慌,她用拐杖重重叩击青砖地面,急声大喊:“甚么死不死的,大夫说还有的治呢!你说什么丧气话,你若想进去伺候,得!把门开开,让她进去!”
邱姨娘鼻子一吸,忽的没了声儿,沈度忙朝老太太拱手:“姨娘只是一时心急,还望祖母不要计较,”说罢便冷声吩咐奴婢:“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姨娘送回屋里去!”
如此,邱姨娘才哼哼唧唧地由奴婢们掺着回去了。
“庄大夫,您说我儿还有的治?”老太太颤巍巍上前,殷切地望着大夫。
“牛痘并非天花,不过沈老爷身子不大好,得养几个月才能痊愈,老太太您不必惊慌,方才我问过沈老爷,他说近日他一直待在屋里,并未与人接触,如此府里其余人应当也无碍,便不必诊脉了,”庄大夫捋着花白胡须,道:“老太太,可否借一步说话?”
随后,老太太便领着人往右侧曲廊上去了。
屋外两侧还站了十来个听雪阁出来的奴婢,一个个都战战兢兢,还有个十四岁新来的,急得哭了起来,容瑾忙让命人安抚她们,领着去下处了。
虽然庄大夫说她们无碍,可为保险起见,容瑾觉着还是得将她们隔离开,毕竟沈家人多,此症若传染开了,后患无穷。
这时,那扇门里传来沈世坤沉着的一声:“方才谁在哭哭啼啼,我又不是要死了,有甚么可哭的?”
容瑾等人忙快步上前,隔着门问他:“您身子怎么样,可有什么不适?”
“没甚大碍,”沈世坤的声口仍是淡淡的。
这时沈度回了句:“方才哭的是姨娘,她担忧您的安危,想进去陪您。”
容瑾瞥了沈度一眼,心道这娘儿两个倒真会做戏,方才老太太让把门打开,怎的邱姨娘便不做声了?这时候哭这么一场难道沈世坤便能原谅他们?
然而出乎容瑾的预料,沈世坤竟叹了口气,声音格外温柔,“我不在的日子,你好好顾着你姨娘。”
容瑾简直惊掉了下巴,前几日沈世坤不才晓得他们母子两个算计沈阔,还大吵了一架么?这么轻易又和好了?
“这几个月,外头的生意便全靠崇兴你了,你要多听你叔叔的话,切不可一意孤行!”
沈度和沈世阎都拱手称是,沈世阎道:“大哥放心,有我们二人在,一切无虞。”
“那十多艘盐船都卖给漕帮,往后咱们的盐运也都交给漕帮罢,不然这么大一个摊子,我怕你们支应不过来。”
“这怎么行?爹,船不能卖,您忘了前车之鉴了么?万一哪一日漕帮又掐断了河运,咱们的盐运不出去该如何?儿子宁可日夜不眠不休,把沈家支起来,也不能把船卖了。”
“你当你想支便能支起来,你才上手,不是逞能的时候,卖了罢!”声口中气十足,即使隔着门也不减威严。
沈度和沈世阎对望一眼,到底应了。
也就是此事,点醒了容瑾。
不对,大大的不对!
一切都太凑巧了,凑巧在七八日前便将府里生意交付给了无甚经验的沈度,凑巧一向忙碌的沈世坤近几日一直在屋里,从未见过外人,忽的便出了牛痘?接下来还把船都卖给漕帮?而方才那大夫看着也是气定神闲,连伺候过沈世坤的婢子的脉也不诊,便说无碍,是难道这是个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