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大的意念消散,只余下深紫色的电弧在云层中游走,发出滋滋的声响。
灵山脚下,一片死寂。
鸿钧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祂的逻辑很清晰。
祂是秩序的化身,手段或许卑劣,但目的是维持六道运转的基础公平。
而其他大能,无论是三清、魔祖还是其他存在,都怀着各自的目的,没有一个是纯粹为了众生。
而这种真相,也让镜流、符玄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
她们心中对众生的责任感被鸿钧的话触动,天道维持秩序的理由似乎无可辩驳。
但三月七那血淋淋的过去、那被背叛被利用的绝望、以及她此刻化身魔祖的悲壮,又如同烙印般刻在她们心底,让她们无法割舍那份感性的同情与想要帮助她的冲动。
星宝和流萤对视一眼,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们的目的从未改变——帮三月七,砸了这虚伪的灵山!
什么天道秩序?什么恶鬼侵蚀?在她们看来都是狗屁!
星宝握紧了开天斧,流萤的机甲发出低沉的充能声,战意汹涌。
唯有景元,沉默得如同一块礁石。
他低着头,宽厚的肩膀似乎承载着无形的重压。
仙舟罗浮将军的职责、亲眼目睹过的凡人疾苦、对秩序崩坏后生灵涂炭的深刻理解……与镜流师尊的恩情、对杏仙的爱意、以及对三月七遭遇的不平,在他心中激烈地撕扯、碰撞。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同伴……最终,定格在镜流和杏仙身上。
那双总是带着慵懒笑意的金眸,此刻充满了沉重。
噗通!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景元猛地单膝跪地!右拳重重叩击在左胸心脏位置,行了一个无比标准的最高礼仪!
“师尊,杏儿……”景元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得如同金石交击,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景元……出身仙舟,蒙受帝弓恩光,位列云骑将军。”
“我见过丰饶孽物肆虐,见过同僚堕入魔阴,更见过……秩序崩坏之下,凡夫俗子是如何在绝望中哀嚎挣扎,易子而食,十室九空!”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眼前仿佛浮现出仙舟历史记载中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以及这一路行来在恶鬼侵蚀区目睹的惨状。
“景元深知,秩序崩,则万民苦!”
“天道鸿钧,纵有千般不是,万般算计,其维系秩序之基,予万灵以存续之可能,此乃……大善!”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镜流和杏仙,
“师尊恩重如山,杏儿情深似海,景元此生……铭感五内,万死难报!”
“然——”
“景元也好,大圣也罢……此身此心,见不得苍生倒悬,见不得那血海尸山、饿殍遍野之景重现!”
他双膝跪地,重重叩首,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山石,
“道既不同,难以为谋。”
“此去……便是陌路。”
“师尊恩情,杏儿偏爱……”
“景元,唯有来世再报了!”
景元的话语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心上。
他并非在指责三月七,他也知道无忧镇的温暖。
但他更无法忽视人间界此刻正在上演的惨剧。
——饿殍遍野,妖魔横行,无数生灵在血与火的深渊中哀嚎。
这一切的根源,无论三月七初衷如何,都实实在在地与她的力量、她的选择紧密相连。
这是无法回避的既定事实。
让他去帮助这样的人,助长其“毁灭六道”的最终目的?
他景元的脊梁骨,折不了!
镜流沉默着,清冷的月眸凝视着跪地的弟子,那目光深处有理解,也有复杂难言的痛楚。
她挨过三月七的揍,但那份力量之下包裹的悲愤与绝望,让她只有同情,并无怨恨。
杏仙更是感同身受,她无法对三月七的遭遇无动于衷。
然而景元所言的苍生倒悬,亦是她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两种同样沉重的责任,在她们心中激烈撕扯,让她们僵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抉择。
星宝和流萤则完全懵了。
星宝瞪大眼睛,几步冲到景元面前,用力拍着他的肩膀,
“喂!牢景!你脑子被呜呜伯啃了吗?”
“你忘了现在的恶鬼界什么样?无忧镇!那才是真正的人间!那可是小三月一手打造的乐土啊!”
景元抬起头,眸光微暗,
“师妹,我知晓魔祖亦有善念。”
“然其根本目的——毁灭六道,断绝万千生灵既定之命运,此念与景元本心,南辕北辙!我无法坐视她行此绝灭之事!”
“毁灭就毁灭呗!”星宝急得跳脚,语速飞快,“墟界这么大,又不是没地方装人!”
“镜宝!”她转头看向镜流,“你不是能转化平行时空吗?再造几个世界给凡人住不就行了?”
镜流微微颔首,清冷的声音带着陈述事实的平静,“创造世界,于我而言,并非难事。”
此言一出,景元浑身一震,再次陷入沉默。
这一次,沉默中带着更深的悲凉与疏离。
他终于清晰地看到了那道横亘在他与师尊、师妹之间的鸿沟。
——一道由力量与视角差异铸就的、难以逾越的天堑。
不知从何时起,她们的视角竟已如此高高在上!
在她们口中,迁徙无数凡人,重塑他们的家园,竟是如此轻描淡写、如同挪动棋子般随意的事情!
她们从未想过,那些凡人是否愿意背井离乡?
是否会对强行改变他们命运、摧毁他们故土的“恩人”心生怨恨?
那浸透了祖辈血汗、承载着无数记忆与情感的土地,在她们眼中,竟是可以随意“再造”和“替代”的吗?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漫长沉默。
焦灼与伤感在空气中无声地弥漫。
终于,景元缓缓站起身,脸上露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容,
“……这次,是真的……道不同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直沉默不语的符玄,忽然迈开脚步,坚定地走到了景元身边,与他并肩而立,面向镜流等人。
她没有说话,只是那挺直的脊背和清亮的眼神,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杏仙见此,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
她化作一道流光,重新变回那枝盛放的杏花,轻轻摇曳着,簪在了景元乌黑的发髻间,花瓣微微颤动,发出细不可闻的低语,
“夫君在处,便是杏儿归宿。”
“同心同德,生死相随。”
星宝彻底傻眼了,声音都带上了难以置信,“你……你们……要离开取经团队?!”
景元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坚定,
“我们的道路已然平行,再强行走下去,只会彼此折磨,最终分崩离析。”
“师妹,师尊,请放心,景元绝不会与你们为敌。”
他的视线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灵山的阻隔,看到了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芸芸众生,
“景元只是想,在你们达成心中宏愿之前,尽己所能,让那些凡土上的弱小生灵……心中能有所依靠,能抓住一丝‘活着’的希望。”
“而不是……被云端之上的大能者,轻描淡写地一两句话,就决定了他们世代家园的命运与存亡。”
符玄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星宝身上,带着深深的眷恋,声音却异常清晰,
“一切顺利的话,我等的道路……终将在未来的某个节点交汇。”
“到那时……”她顿了顿,声音微哽,“还请不要忘了符玄。”
至于现在……”
她猛地转过身,不敢再看星宝的眼睛,声音带着决绝,
“就此别过!”
话音未落,她已化作一道流光,朝着灵山之外那满目疮痍的方向,疾驰而去!
景元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对着镜流、星宝、流萤再次深深一揖,不再多言,身形一动,紧随着符玄的流光,消失在灵山脚下弥漫的血腥雾气之中。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失落,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镜流和星宝。
星宝呆呆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小嘴微张,眼圈迅速泛红。
镜流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就连流萤,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离别和弥漫的伤感所感染,但心头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感。
——仿佛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可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半晌,镜流缓缓睁开眼,眼底的月华重新凝聚,驱散了那一丝脆弱。
“走吧。且去灵山,会一会此间恶鬼,完成此行。”
星宝吸了吸鼻子,用力抹了把脸,也重重点头,“嗯!走!”
流萤紧随其后。
……
真实的灵山景象,与流萤之前描述的分毫不差。
焦黑的大地蔓延无际,仿佛被某种概念性的火焰焚烧过,呈现出一种无法被时间抚平、也无法被力量复原的彻底“死寂”。
断壁残垣是唯一的风景,几座用神力勉强新搭建起来的宫殿孤零零地矗立在这片焦土之上,显得格外突兀和凄凉。
宫殿内外,幸存的罗汉、菩萨们个个愁云惨淡,气息萎靡,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与对未来深深的茫然。
当镜流三人的气息毫无遮掩地降临这片焦土时,灵山瞬间炸开了锅!
“是她!她又来了!”一个眼尖的罗汉失声尖叫,指着流萤,声音充满了惊恐。
“那个焚毁灵山的妖女!”另一个菩萨脸色煞白,瞬间祭出法宝,周身佛光剧烈波动,充满了戒备。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刚刚平静下来的灵山瞬间再次剑拔弩张!
很快,几道强大的气息从残破的大雄宝殿中冲出。
如来、文殊、普贤等高层悉数现身。
然后看到流萤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又来?
但如来却没有看流萤,反而惊愕的看向镜流,失声喊道,
“取经人……?!”
祂的声音带着极度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你……你怎会来到此地?!”
镜流目光清冷地扫过这片焦土和如惊弓之鸟的群鬼,声音平静无波,
“为完成西行仪式而来。”
“西行仪式?!”如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声音陡然拔高,完全没了之前面对流萤时的从容,
“你与你那大兄早有反天之心!更与我等结下血海深仇!怎会屈尊降贵,来此‘求取真经’?!”
“荒谬!”祂强压下心中的恐惧,色厉内荏地喝道,
“趁我等如今无暇他顾,速速离开!莫要在此地……误了性命!”
这话一出,镜流、星宝、流萤三人头顶几乎同时浮现出巨大的问号。
这如来……怎么慌成这样?
言语间逻辑混乱,前言不搭后语。
镜流微微蹙眉,失去了景元这个智囊,她一时也难以理清对方这过度反应背后的逻辑。
但有一点很明确:对方根本不想给经书!
流萤冷笑一声,周身瞬间覆盖上冰冷的萨姆,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武器系统瞬间预热至临界点,炽热的能量在炮口凝聚。
星宝见状,眼睛一亮,小手在背包里掏了掏,摸出一个迷你音响,啪嗒一声按开,瞬间,一首节奏强劲、充满战斗气息的电子乐以最大音量响彻焦土废墟!
镜流无奈地瞥了星宝一眼,终究没说什么。
她玉手虚握,一轮清冷的明月虚影在她身后冉冉升起,月华流淌,在她掌心凝聚成一柄由纯粹太阴之力构成的、散发着凛冽寒意的光剑。
天色瞬间暗淡下来,仿佛被这柄月华之剑的锋芒所慑。
三人的意图昭然若揭。
要么乖乖交出经书,要么我们自己动手“取”!
然而,灵山幸存者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地激烈!
“欺人太甚!”普贤菩萨怒目圆睁,厉声道,“此间早已被焚毁殆尽,哪还有半卷经文遗留?!尔等速速退去!”
文殊菩萨更是直接指着流萤,恨声道:“都是这妖女做的,尔等若要经书,找她要去!”
其余幸存的恶鬼佛陀也纷纷鼓噪起来,悲愤之情溢于言表。
星宝翻了个白眼,对着音响话筒喊道,
“吵什么吵!谁稀罕你们那些破经?”
“我们要的只是‘完成取经这件事’这个结果!懂不懂?”
此言一出,如来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凶光毕露,
“汝等……是非要与我族,不死不休吗?!”
镜流三人再次懵了。
取个经而已,怎么就跟你们不死不休了?
直接把经书给了不就完了?
我们真妹想打架啊!
可惜,恶鬼群佛根本没给她们解释的机会。
伤重的直接开始燃烧所剩无几的本源神魂,伤势较轻的也疯狂催动法力,各种鬼气森森、佛光扭曲的法术光芒亮起,带着一股决绝的、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铺天盖地地轰向三人!
镜流见此,眼神一冷。
她本就不是喜欢多费口舌的性格。
既然对方执意找死,那便成全!
月华之剑轻颤,镜流的身影瞬间化作一道清冷的流光,在焦土之上翩然起舞。
她的动作优雅而致命,每一次挥剑,都带起一片清冽如水的月华。
这月华并非只是能量,更蕴含着冻结空间、湮灭灵性的太阴法则!
狂暴的剑气无声地撕裂空气,所过之处,恶鬼佛陀的法术如同冰雪消融,连带着它们的身躯都开始出现冰裂的痕迹!
流萤的萨姆机甲火力全开,全知域如同无形的雷达网络瞬间覆盖全场。
她一边为镜流提供战场全局信息,标注出敌人攻击的薄弱点和能量流动的破绽,一边抽冷子用高科技武器进行精准打击,专挑那些试图偷袭镜流或者正在憋大招的恶鬼下手。
而星宝……却没有第一时间加入战团。
只见她贼兮兮地一笑,趁着混乱,身形一晃,竟化作一只巴掌大小、毛茸茸的灰色小浣熊!
她借着断壁残垣的掩护,像一道灰色的闪电,悄无声息地在焦黑的土地上穿梭,小鼻子不停地耸动着。
经书经书快到碗里来!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这些残兵败将加一块儿都不够镜宝一个人砍的,自己就不去凑热闹了。
当务之急是找到“经书”完成仪式!
然而,流萤当初的怒火焚山实在太彻底了。
别说经书,这片焦土上连“物质”这个概念都显得稀薄。
星宝转了好几圈,连片带字的纸灰都没找到。
“啧,萤宝下手真黑……”小浣熊嘟囔着,但眼睛滴溜溜一转,有了主意。
无声无息间,一股玄奥的、仿佛能拨动命运丝线的力量从她身上弥漫开来。
她停下脚步,闭着眼,小鼻子用力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极其稀薄的“因果”与“信息”气息。
忽然,她眼睛一亮,快速跑到一堆相对完整的废墟旁,伸出小爪子,对着虚空猛地一捞!
几本散发着微弱金光的、半透明的经书虚影被她从“命运”的夹缝中捞了出来!
“哇哦!居然连命运都只能留下投影了?”
“这毁灭得也太彻底了吧?”
星宝看着手里虚幻的书影,啧啧称奇。
不过这也难不倒她。
“还原!”她小爪子对着虚影一点,一点微不可查的璀璨光芒悄然绽放,瞬间融入了那几本虚幻的经书之中!
下一瞬,虚幻的投影瞬间凝实!
几本古朴厚重、散发着淡淡檀香和佛力波动的实体经书,出现在星宝爪中。
不过,在完成的瞬间,星宝清晰地感觉到,这些经书在因果层面,已经牢牢打上了她“星”的印记!
“这可不行……”星宝小嘴一咧,露出一个狡黠的坏笑,“得走个流程。”
她小爪子飞快地在几本经书上一点,金光闪过,经书瞬间变形,化作几颗圆滚滚、闪烁着危险红光、还带着长长引线的……“地雷”!
小浣熊后腿用力一蹬,小巧的身体如同炮弹般射向空中,精准地锁定了一个在战场边缘、正对着镜流方向胡乱释放法术、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恶鬼罗汉。
她像一道灰色闪电般掠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中一颗“地雷”塞进了那罗汉怀里,还顺手拉燃了引线!
嗤——引线燃烧的声音格外刺耳。
那恶鬼罗汉正全神贯注地“划水”,突然感觉怀里一沉,低头一看——一颗红光闪烁、嗤嗤作响的玩意儿正冒着烟!
“卧槽!!!”一声凄厉的、破了音的尖叫响彻战场!
那罗汉吓得魂飞魄散,想也不想,用尽全身力气,像丢烫手山芋一样,狠狠地将怀里的“地雷”朝着——正在月华中优雅厮杀的镜流——丢了过去!
此刻的镜流,正全神贯注地开启着太阴神权,眼底月华弥漫,足以勘破一切虚妄幻象。
在她的视野里,那个恶鬼罗汉莫名其妙、惊慌失措地朝她丢来了一摞……散发着熟悉佛力波动的经书?
而在拥有更高层次感知的如来、普贤、文殊等恶鬼高层眼中,看到的景象同样如此。
——那个蠢货罗汉,居然把几本散发着灵山特有气息的、货真价实的经书,丢给了敌人!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恶鬼佛陀,包括如来在内,动作齐齐一僵,脸上那同仇敌忾的悲愤瞬间被极致的震惊、茫然和……被背叛的绝望所取代!
操!有叛徒!!!
丸辣!!!彻底丸蛋了!!!
我族……居然出了叛徒?!!!
这……这还怎么打?!!
镜流也完全懵了,不明白这些恶鬼为何反应如此巨大。
但此刻,散发着星宝气息的经书已经飞到了自己面前。
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捞,稳稳接住。
目的达成,也就没有再战的必要了。
她手腕一转,月华之剑化作点点清辉消散,身后那轮清冷的明月虚影也随之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