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丁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指向那片象征希望的光明之地。
他的声音不再掩饰,充满了粗粝的砂石感和一种近乎悲壮的执拗,在这冰冷的武器库中轰然回荡:
“诊所!学校!马上还要建净水站!用的钱,是赌场抽的水,是走私的利,是军火交易的暴利!是见不得光的脏钱!”他猛地转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常小鱼,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也刻印进对方的眼底,一字一句,如同泣血:
“常爷!我袁丁这辈子不会再给您丢脸!”
“丢脸”两个字,如同两颗重磅炸弹,在冰冷死寂的军火库中轰然爆开,震得空气都在颤抖。
常小鱼脸上的肌肉,在袁丁那句石破天惊的质问之下,终于无法抑制地抽动了一下。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痉挛,却如同平静冰面骤然炸开的裂痕,瞬间粉碎了他维持了一路的绝对沉静。
他猛地一步踏前,皮鞋重重踩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发出“铿”的一声闷响,在地下空间里激起刺耳的回音,他缓缓靠近袁丁,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
“在夏国,我们一起蹲在路边吃饭。”
“在东瀛,你痛哭流涕,知道我是给你立功的机会。”
“在东南亚,老袁,你把握住了!”
袁丁泪崩道:“我没用,我以前是个废物。”
“在夏国,我天天蹲路边偷看穿短裙的姑娘。”
“在东瀛,我不守规矩去了歌舞伎町。”
“在东南亚,更是为了一个女孩,害了一整个村庄。”
“常爷,我原本就是一坨烂泥啊,他们说我是狗改不了吃屎,这么久以来,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唯有你一直不放弃,一直拿我当兄弟。”
“常爷!”
此刻的袁丁早已变了,蜕变成了常小鱼心中期待的模样,那个聪明的商业奇才回到了他原本就该有的位置上。
用黑钱建白墙,开赌场抽水养医院,走私货压价卖衣服,资助当地孩童读书,等等,他的方式或许不光彩,但他的初衷是好的。
“好了,大老爷们的,哭什么哭,走,出去喝一杯。”
常小鱼转身,皮鞋踏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朝着军火库那扇象征着离开的厚重防爆门走去,背影挺拔依旧。
袁丁擦了擦眼泪,迅速跟上,从兜里掏出烟,递给常小鱼了一支。
点燃后,常小鱼问道:“老袁啊,这半年你签下了多少军火订单?拨动了多少赌场筹码?指挥了多少次“清理”行动?又签批了多少张建设诊所、学校的拨款单?都有记录吗?”
“有,但是我记不住,常爷要看的话,一会我去给你整理出来。”
“这事要说是不光彩,但我还是那句话,因地制宜,入乡随俗,改变一个地方的办法不是一成不变的,只要还在慢慢的变好,那就是对的。”
也就是说,常小鱼默许了赌场,默许了走私,默许了军火交易,默许了他用这些“脏钱”去建诊所、学校…”
袁丁懂,常小鱼要的是结果!是那片土地上的人,能活下去,能活得稍微像个人样!
至于手段…
一路走来,众人那双沾满血的手,何曾在意过手段是否干净?!
走出基地之后,常小鱼没有走向停在不远处的“猛犸”装甲车,而是脚步一转,踏上了主楼侧面一条通往屋顶平台的狭窄金属楼梯。
楼梯盘旋向上,发出空旷的回响,顶楼的风毫无遮挡地吹来,带着烈日灼烤后的干燥热浪,瞬间扑打在脸上,卷走了地下空间带来的最后一丝阴冷和硝烟味。
常小鱼一步步踏上最后几级台阶,推开通往天台的厚重防火门,视野骤然开阔。
整个“磐石”基地如同巨大的沙盘模型,尽收眼底。
高墙电网,营房仓库,训练场上的尘烟,还有远处“金鼎”赌场那奢华的穹顶一角。
更远处,是翡翠城低矮杂乱的城区轮廓,以及更广阔的、在热浪中蒸腾起伏的无名山脉和莽莽丛林。
常小鱼径直走到天台边缘,双手撑在滚烫的水泥护栏上,他站得笔直,如同一杆插入大地的标枪,眺望着远方。
袁丁在他身后几步停下,保持着恭敬的距离,大气不敢出,他能感觉到常爷身上那股山雨欲来的沉重气息,比在地下军火库里爆发时更加内敛,也更加令人心悸。
灼热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常小鱼身上,将他原本就油亮的西服照得有些刺眼。
汗水顺着他刚硬的鬓角滑落,在下颌处汇聚,滴落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瞬间蒸发,只留下一个深色的小点。
他沉默着,眺望着,目光越过基地的钢铁壁垒,越过翡翠城的喧嚣与污浊,最终定格在基地高墙之外,那片低矮破败如同巨大疮疤的磨盘巷贫民窟的边缘。
在那片灰暗、肮脏、充斥着绝望色彩的背景板上,那几栋崭新的建筑,白墙红字的诊所,天蓝色的学校,如同刺破阴霾的灯塔,散发着格格不入却又无比倔强的微光。
那光芒在烈日下并不算夺目,却固执地存在着,宣告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可能。
常小鱼的目光,就久久地凝固在那片微光之上。
袁丁顺着常小鱼的目光望去,自然也看到了那几栋新房子。
时间在沉默和热浪中缓慢流淌,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热风拂过天台发出呜呜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长达一个世纪,常小鱼撑在护栏上的双手,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仿佛被这灼热的空气和沉重的现实磨砺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粗粝的砂石感,清晰地送入袁丁的耳中:“脏手建起的干净世界…也是干净世界。”
袁丁抬头看向常小鱼的背影,那背影依旧挺拔如山,纹丝不动。他依旧凝视着贫民窟边缘那片倔强的白与蓝,阳光落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尔后,常小鱼缓缓抬起一只手,不是指向那片象征希望的光明,而是指向脚下这片由钢铁、野心、罪恶和灰色交易构筑的巨大基地,指向更远处那片在苦难中挣扎求生的、广袤而贫瘠的土地。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金属般的决绝,在天台上空清晰地回荡开:
“脏手的事,我来做。”
“干净的世界,他们住。”
“我为天下人做事,与天下人何干!”
良久,常小鱼回身,走到了袁丁的身旁,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走呀,喝两杯去。”
袁丁道:“常爷,咱也有干净钱呀!”
“只不过这地盘……是抢回来的。”
两人下天台时常小鱼问道:“什么地盘?”
“您跟我来吧,这地方您绝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