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一怔,了然道:“昀明白。”
顾铣长叹口气,将视线望向堂外,“只是无姚尚书之事,馥之身为内眷,此地亦是久留不得。”他看看顾昀,“你也当清楚。”
顾昀看着他,片刻,一揖,“诺。”
成郡江畔,日头下,一具具舟骨搁在沙滩上,密布如鱼鳞一般。
“笃”,老年舟子伸手拍在一只打好的鸼舟舟骨上,发出一声闷响。他仔细地看了看,又蹲下,靠近船舷边观察。好一会,他站起来,对身后的三人笑道:“诸位郎君放心,这般舟楫,莫说去巴郡,便是入河也行得。”
“哦?”王瓒精神一振。
老舟子抚须笑道:“郎君莫忧,不怕说,当年我头一次走那水道时,用的舟还不及这些哩!”
王瓒听得这话,只觉心头一块大石落了下来,不禁笑容满面。看向谢臻和郡守,只见他们亦是神色喜悦,谢臻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
“多谢叟。”谢臻颔首道,说着,看看身后家人。
家人会意,将手中提着的几壶陈酿和一只沉甸甸的钱袋交与老舟子。
“叟一路辛苦,区区薄力,还望不弃。”谢臻继续道。
老舟子看着那些东西,笑逐颜开,连连作揖道谢,未几,告退而去。
老叟的身影在密密麻麻的舟骨后面消失,过了会,谢臻转过头来,却见王瓒看着他。
谢臻神色平静,将他回视。
“鸼舟之事既成,巴郡指日可得矣!”郡守掩不住兴奋,大笑道。
王瓒亦笑,却看着谢臻,“不知使君有何打算?”
谢臻将他看了看,目光悠然,“什么有何打算?”
王瓒将视线望向平阔的江面,淡淡道:“使君既出巴郡,自当面见陛下。郡守今日同我说,往京城的大舟明日就有。”
郡守闻言,亦颔首,向谢臻笑道:“往京城的大舟已备下,但凭使君吩咐。”
谢臻看看王瓒,面上浮起笑意,对郡守道:“府君安排便是。”
正说话间,忽然一名谢臻的家人匆匆走了来。“公子,”见礼后,他向谢臻道,“蔡女君已醒转。”
“哦?”谢臻眉间微微一亮,当即看向二人,微笑揖道,“臻有要事,暂告退。”
王瓒瞥着他,少顷还礼,缓缓道:“使君但去。”
谢臻不多言,向二人再礼,转身离开。
“这明珠公子亦是留情之人哩。”郡守仍觉心情舒畅,看着那修长的身影往堤上走去,抚须向王瓒笑道。
王瓒看着谢臻那边,眉梢微微扬起。
日光带着些暮色,从窗外投来,将窗棂上的白绢映出一层淡金的光泽。
蔡缨望望天色,将手中的水盏轻轻放下。
昨日她随谢臻来到这府中不久,便听得府中仆从说王钦杀蔡畅之后,将他的尸首曝于野中。噩耗入耳,蔡缨只觉天旋地转,一下昏厥过去。待醒来,已是这般光景,服侍的侍婢说,自己整整睡了一日。
“女君才醒来,用些粥食吧。”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蔡缨抬头,见侍婢端着一只大碗走进来,里面热腾腾地冒着白气。闻得味道,蔡缨也愈发觉得肚子里空了,点点头。
侍婢见她肯进食,心中不禁松了口气,笑意盈盈,将大碗小心地放在她面前的几案上。
蔡缨不多话语,拿起铜匙,低头吃起来
“女君真好看。”
过了会,忽然听侍婢叹道。
蔡缨一怔,抬起头。
只见侍婢笑眯眯地看着她。
“除了那日来的夫人,我见过的人中就数女君样貌最好。”她用浓重的成郡口音继续道。
蔡缨听得这般形容,有些哭笑不得。“夫人?”她开口问,喉咙里仍有些干涩,“什么夫人?”
侍婢说:“婢子只称她夫人,原以为是督漕内眷,后来才知晓,原来是别人妻室。”
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蔡缨不禁淡淡莞尔,“别人又是谁?”
侍婢想了想,面上泛起淡淡的红晕,认真地说:“那人生得甚英俊哩!好像叫什么……嗯……什么威武侯?”
“武威侯?”一个声音自后面缓缓传来。
二人一惊,转头望去,却见一人立在门口,夕阳的晖光下,面容俊朗。
“婢子……嗯,婢子告退。”侍婢看到谢臻,面上倏而涨红。她的目光中带着些羞涩的慌乱,分别向蔡缨和谢臻一礼,快步走出房门。
室中只剩二人。
蔡缨看着谢臻,停下手中的铜匙。谢臻亦看着她,片刻,迈步走入室中。
“明日有大舟返京城,臻来问女君意下。”谢臻隔着几案,与蔡缨相对坐下,缓缓道。
蔡缨注视着他,目光平静。
“我去零陵。”片刻,她轻声道。
谢臻目中闪过一丝讶异,“哦?”
“缨如今孑然一身,唯零陵有一舅家可往投奔。”蔡缨缓缓道,停了停,微微低头,“且将来还要返巴郡为父亲收敛尸身。”
谢臻看着她,没有接话。
“明日我往京城之时,可送女君往零陵。”片刻,他颔首,却看着蔡缨,目光平和,“丞相嘱托之事,亦愿女君勿忘。”
蔡缨看着他,心中明了。
“可否请教使君一事?”过了会,她忽而问道。谢臻道:“女君但问。”
蔡缨吸口气,道:“朝廷下派丞相,乃为辅弼诸王。今濮阳王逆反,若论责任,首究丞相失职。可对?”
谢臻答道:“正是。”
蔡缨缓缓道:“即便我父亲出得巴郡,亦逃不得一死,可对?”
谢臻视线微凝,颔首,“然。”
“缨得以至此,亦是因我父亲曾与使君约以要事。”
谢臻双眸正视不避,“女君所言确实。”
蔡缨看着他,目光定定,片刻,唇边浮起一抹苍白的浅笑。
“君子磊落,果如使君。”她深吸口气,向谢臻一礼,“待明日到得零陵,父亲交托之物,缨必奉与。”顾昀回到住所,却见馥之正立在廊下,望着庭中出神。
“怎不歇息?”顾昀讶然。
馥之回头,见是他,笑笑,“睡不着。”
顾昀没有言语,只走上前去,将她身上的棉袍拢了拢,皱眉道:“那也不可站在廊下,惹了风寒怎好。”
馥之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片刻,笑道:“你比我还懂医。”
顾昀莞尔,搂在她身后,陪她望着庭中景致。
“甫辰。”过了会,忽而听得馥之道。
“嗯?”
“我想明日就返京。”
顾昀没有说话。
馥之回头,只见他望着庭中,目光深远。“怎不出声?”馥之问。
顾昀瞥瞥她,神色无波。
“我不喜。”他淡淡道。
馥之一怔,“为何?”
顾昀将她放开,伸伸腰肢的骨节,望着天空,“别家妇人恨不得将丈夫绑在手上,我家妇人却只想着自己回京。”
馥之看着他,片刻,讪然道:“你要如何?”
顾昀低头瞅向她,声音低缓,“你说如何?”
那双眸近在眼前,幽深得似能攫人心魄。
馥之望着他,面上倏而烧起,笑意却渐渐加深,染上一层柔媚的颜色。“你来便知。”她的声音婉转,说着,伸出手,一把将他拉向室中。
夜里,堂上明灯荧荧。顾铣披衣坐在案前,对着案上摊开的地图沉思。
外面倏而传来些窸窣的脚步声,他抬眼,却忽而见一个身影走来。灯光氤氲,那面容恍然熟悉,顾铣不禁怔了怔。
“叔父。”那女子行至他面前,下拜一礼。
顾铣看着她,回过神来。
“是馥之来了。”他神色和蔼,将案上的绢图收起,放在一旁。
馥之微笑道:“侄妇见叔父堂上仍有灯火,料想叔父未睡,便做了些羹汤来。”说着,从侍婢盘中端起一碗羹汤,呈在顾铣的案上。
顾铣看着瓷碗,面露笑意。
“难得馥之一番心意。”他和声道,说罢,饶有兴味地拿起汤匙。
“甫辰出去了?”羹汤仍热气腾腾,顾铣搅动地吹了吹,向馥之问道。馥之答道:“才出去不久。”
顾铣含笑,低头饮羹汤。
“不知可还合叔父胃口?”馥之问。
顾铣颔首,夸赞道:“甚香甜。”
馥之笑了笑。待顾铣吃完,她让侍婢将食器收拾下去,自己却不告退。
顾铣微讶。
“请叔父赐脉一观。”馥之望着顾铣,诚恳道。
顾铣看着她,片刻,笑起来,“到底瞒不得扁鹊。”说着,将手放在案上。
馥之亦笑,上前为他细心把脉。
铜漏在一侧静静滴着,时而一声细微的轻响。
“听少敬说,你父母去时,你还未满十岁?”顾铣忽而问道。馥之怔了怔,颔首,“正是。”
顾铣看着她,“可还记得音容?”
馥之想了想,道:“仍记得些,父亲好文墨,说话时声音朗朗。”
“哦?”顾铣含笑,“母亲呢?”
馥之道:“我母亲甚温婉,总对人笑。”说着,她想起什么,向顾铣笑了笑,“她与大司马一般好园。”
顾铣看着她,目光静静地映着烛火,隐现着深邃。
“如此。”少顷,他颔首道。
二人不再说话,堂上复又一片寂静。
馥之将顾铣的脉仔细把过,眉间渐渐沉凝。
“叔父出征之前可曾请医?”她问。
顾铣道:“卢子曾来诊过。”
馥之眉头蹙起,低声道:“如此,叔父当也知晓己身病势。”
顾铣没有说话,少顷,缓缓道:“馥之可知我顾氏列祖之事?”
馥之一愣,道:“馥之不知。”
顾铣笑笑,道:“顾氏先祖追随高祖而起,至今两百余年,历任三朝大司马,族中战死者八十有四人,致伤者不计。”说罢,他看着馥之,目光深深,“馥之听得这些,可还觉得我是任性?”
馥之望着他,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哑然。顾氏世出武将,其忠勇之事遍传天下,馥之也曾略闻一二,却不想竟是这般沉重,
顾铣却神色澹然,将目光瞥瞥外面的天色,对馥之道:“时候不早,你有孕在身,也该多多歇息。”
馥之一怔。
顾铣见她诧异,抚须而笑,“稚子。你不知甫辰接到虞阳侯来信时有多欢喜,怎瞒得过老夫?”
馥之面上一下染满红晕,却也笑了起来。
“敬诺。”她向顾铣一礼。正起身退下,忽然闻得顾铣出声,“馥之。”
馥之回头。
顾铣看着她,烛火摇曳的光照下,似有些犹豫。
他声音低低的,“你母亲……可喜欢桂树?”
馥之讶然,片刻,答道:“我母亲最喜桂树。”
顾铣的目中浮起一抹柔色。
“去吧。”他抬抬手。
馥之行礼,退出堂去。
清晨,零陵江上仍飘着白雾,伴着寒气,将晨曦的光照掩得寡淡。
顾昀亲自查点过舟上的侍婢从人,又交代舟子一番,转向馥之。
“这舟乃漕船,最是结实平稳,过得五六日便可到京畿。”他说。
馥之颔首,“好。”
顾昀看着她,又道:“驿站车马我已交代下去,你不必操劳,待到上岸,乘车便是。”
馥之再颔首,“知晓了。”
这时,舟子过来问顾昀何时启程,顾昀看看天色,对他说可即刻上路。
舟子领命下去,顾昀又看向馥之,将她的衣着上下看了看,再道:“江上风寒甚烈,你坐在舱里,不可再出来吹风。”说着,伸手再去拢她大氅上的领口。
馥之却挪开身体,道:“不冷,再捂可要出汗。”她看着顾昀,好笑地说,“你怎变得比我阿姆还啰唆?”
顾昀无奈地瞪她,索性一把拉过她的手,牵着她往漕船上走去。
“你何时回去?”到了舟前,馥之忽然向顾昀问道。
顾昀道:“快了,落雪前必可班师。”
“如此。”馥之道。
顾昀望望舟上,低头看向她,片刻,道:“你一路当心。”
馥之知晓离别在即,没有言语。
手被他紧紧握着,温暖无比。馥之将二人的手相叠,放在小腹上,停留片刻,抬头对顾昀微笑道:“我们都在京中等你。”
顾昀看着那手,隔着衣料,似能感觉到一点若有若无的搏动,唇边的笑意中满是温柔之色。
“嗯。”他应道。馥之看着他,又道:“你也须时时想着我。”
顾昀面上倏而浮起些绯色,笑意却愈深。
“好。”他吸口气,答道。
馥之望着他微笑起来,弯起的唇角间尽是蜜意。
过了会,她却微微蹙眉,道:“我还是不放心大司马。”
顾昀苦笑,道:“他出来前曾请卢子来看过,还是旧病,可惜卢子要返太行山,只为他制了些丸药。”
馥之颔首。卢嵩的医术不在她之下,行军在外不比在家休养,顾铣的病症也只好如此。
“你须将他看紧些,此病最是劳累不得。”馥之叮嘱道。
顾昀点头,“知晓了。”“再有。”馥之想了想,却盯着他,“你做起事来也是总不知迟早,须按时用膳。那些将官夜里邀你饮酒,纵推拒不得也不可多饮。”
顾昀闻言,不禁失笑。
“谁像阿姆般啰唆?”他抚抚馥之的鬓发,打趣道。
馥之瞪他。
顾昀却笑起来,道:“自然唯夫人之言是从。”说着,一把将她抱起,顺着桥板两步登到船上。
馥之双手攀着他的肩头,看着他将自己放下,只不松手。
“我稍后还须往别处,只送你到此。”顾昀看着她,低声道。
馥之抿抿唇,将手放下。
顾昀笑笑,又对一旁的从人交代几句,松开她,转身离舟。到了岸上,他回头,见馥之仍立在船舷边。
心中似堵着些柔软,他站住脚步,回视着那里。
舟子们呼喝起来,抑扬顿挫,漕船开动,慢慢前行。薄雾随着秋风浮动,笼在江上,将二人脉脉的目光渐渐阻隔。大江上,只剩远去的舟影和一片水色茫然……
成郡江口,众人在江亭上置酒,送谢臻登舟回京。
席间不免谈及时局,说到濮阳王与顾铣在蜀郡的对峙,郡守道:“此事某曾听众将商议,濮阳王在蜀郡受阻乃是预料之中,早闻他与百越诸部往来频密,此举不过缓兵,乃为等待百越之兵来援。”
王瓒在一旁听着,没有做声。对于濮南王之举,他也曾仔细思考,所得结论与郡守说的相差无几。不过,他总觉得以濮阳王的心计,这般意图未免太过简单。“其实也无甚凶险,”郡守抚须笑道,“朝廷备战多年,如今大司马领重兵陈于蜀郡,又有成郡此计,巴郡纵使真联得百越,却何足惧哉。”
这话倒是确实,王瓒看看手中的酒盏,又看看谢臻,只见他面带浅笑,一派谦和之态。
“使君此去,必一帆风顺。”聊过一番,有前来相送的郡中士人举盏,向谢臻敬道。
其余人等闻言,皆向谢臻举盏。
谢臻从容而笑,将盏中之物仰头饮下,众人纷纷称道。
“蒙诸位盛情,臻感激不尽,就此拜别。”谢臻放下酒盏,向列席谢道。
众人看看天色,也不便挽留,纷纷与谢臻道别。
舟前的车上,蔡缨头戴幕离候着,见众人送谢臻出来,亦上前一礼,随谢臻登舟。“诸公后会。”谢臻立在舟首,向众人拜道。
众人还礼。舟子大喝一声,撑出长竿,大舟缓缓离开岸边,向江上驶去。
皇帝的紫微宫前,守卫林立,面色如铁石般毫无表情。
凤驾在宫前停下,窦皇后由宫人搀下,朝宫中走去。
“皇后留步。”守门的中郎将上前一礼,朗声道,“陛下有令,今日任何人等[???]免探。”
窦皇后一讶。
旁边的小窦夫人皱眉道:“这是皇后。”
中郎将仍不让开,低头道:“臣奉命行事,皇后恕罪。”
窦皇后看着他,面色微寒。“我且问你。”她缓缓道,“陛下何时下的令?”
中郎将一愣,片刻,答道:“就在一个时辰前。”
“一个时辰前?”窦皇后目光明亮,片刻,朝不远处瞥去。通往侧门的宫道那边,一乘步辇正在远去。
“我道是哪个‘陛下’!”窦皇后低低冷笑一声,不再理会他,回身走上凤驾。
“来,吃这个。”乐安宫中,太后看着眼前的男童,疲倦的面上露出笑意,拿起一只精致的甜糕递给他。
男童望着她,一脸畏缩,将目光瞥向身旁的乳母。
乳母也笑容满面,神色间却带着紧张,急切道:“太后赐的,殿下快受下。”
男童目光懵懂,看看太后,又看看那甜糕,目光一亮,伸手接过来。
“快拜谢。”乳母忙提醒道。
男童却不理睬,只盯着甜糕,一把塞进嘴里,把嘴撑得鼓鼓囊囊,几乎包不住。
“这……”乳母又是尴尬又是惧怕,忙向太后下跪稽首,“殿下教养不周,臣妇之过!”
太后看着仍一个劲嚼食的男童,唇角微微勾了勾,移开目光。
“秩这般,老妇亦是知晓,尔何过之有。”她淡淡道。
乳母闻得此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又谢罪一番方才起来。
“秩有八岁了吧?”太后缓声问道。
乳母恭敬答道:“正是,入秋时,殿下正满八岁。”
太后颔首,看看王秩。这是皇帝唯一的儿子,是当年他做太子的时候,一名侍婢生下的。这孩子还不满两岁的时候,生母因过触怒窦妃,杖责而死。此后不久,王秩也得了一场大病,几乎不治,好容易救回,却从此浑浑噩噩,迟钝不堪。
皇帝对此子教养尚算耐心,却并不甚喜,在北宫给他辟下一片宫室,由乳母等人侍奉生活。
“我见秩留在北宫,上下难免疏忽,终不是长久之计。”太后饮下一口茶,对乳母道,“昨日我已同陛下说过,让秩随我住在乐安宫,习业教养亦是方便。”
乳母唯唯诺诺,答应不迭。
王秩听到太后这话,却睁大眼睛,嘟着嘴来向乳母嚷道:“我不留在此处,我那促织还在北宫……”
话未说完,乳母瞪着眼,往他腰后拧一把。
王秩吃痛,大哭起来。乳母难堪不已,看向太后,脊背上不住冒起冷汗,支支唔唔地说:“这……殿下……”
太后却神色淡然,挥挥手,“下去吧。”
乳母再告罪连连,忙拉着王秩退下。
王宓眼圈上浮着青黑,匆匆进了乐安宫。还未到堂上,就见一名妇人扯着一个哭哭啼啼的男童从里面走出来。
看到王宓,妇人忙下拜行礼,“见过长公主。”说着,拉拉男童的袖子,低声道:“快说见过姑母。”
男童却只顾张着嘴巴哭,抹得满脸鼻涕眼泪,谁也不理。
“是秩?”王宓见男童有几分眼熟,想了一会,向妇人问道。
“正是。”妇人低声答道 。
王宓颔首,看看王秩,又瞥向堂上,眉间浮起一丝疑惑。“下去吧。”她淡淡道,说罢,转身朝殿内走去。
室中,光照不甚明亮。安神的香气在铜炉中缓缓沁出,漾满四周。太后躺在榻上,身下靠着厚厚的锦被,闭目养神。
听到细微的脚步声,太后睁开眼睛,微微侧头,只见王宓走了进来。
“母后。”王宓上前行礼道。
太后略一颔首,支撑着从榻上坐起。
王宓上前帮忙,将她搀扶。
“你皇兄如何了?”太后坐稳,向王宓问道。
王宓神色黯下,低低道:“仍是盗汗昏迷,还未醒来。”
太后没有说话。
王宓将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道:“我方才看到秩出去,母后见了他?”
太后伸伸手臂关节,应了声,“嗯。”
王宓看看她,“为何?”
“还能为何?”太后眼睛半闭,轻叹口气,“你皇兄这般状况,若真有万一,总要有个应对。”说着,她唇边浮起一丝冷笑,“我不动手,难道还等别人占先?”
王宓目光定住。
大舟一路顺风而下,傍晚时分,即靠上零陵江畔。
舟子点起火把,将桥板架起。
“零陵已至,某送女君至此处,还望保重。”舷边,谢臻向蔡缨缓声道。
蔡缨望向暮色中的零陵城池,缓缓地深吸口气。
片刻,她收回目光,向谢臻一礼,“一路承蒙使君关照,缨感激在怀。”说罢,从怀中拿出一张纸片,递给谢臻,“此物,缨亦遵家父所嘱,交与使君。”
谢臻接过,将那纸片展开。
傍晚的光照下,只见上面白白净净,如绢面般整洁。
谢臻诧异,将纸片翻覆再看,仍是空白,并无半点墨迹。
“蔡丞相所嘱,就是此物?”谢臻皱眉看向蔡缨。
“正是。”蔡缨答道。
马朱立在一旁,见此情形,冷笑道:“莫不是蔡丞相妙计,让我家公子白送女君来此。”
蔡缨闻言,怒视向他,“我父亲为人坦荡,从不讹诈他人!”
马朱哼一声,正欲再言,忽然听谢臻一声低喝:“收声。”二人看去,只见谢臻看着那白纸,在阴翳暮色中,神色不辨。
忽然,他看向一旁的火把,将白纸向火中伸去。
“你这是做甚?!”蔡缨一声惊呼,忙上前阻止,手还未到,却被谢臻格住。
“勿躁,且看。”谢臻微笑道。
蔡缨抬头,顿时愣住。
那白纸张在火把前,金黄的光芒在背面透来,几道淡淡的线条在纸上渐渐显现。
“有字?”马朱亦是惊讶。
看向谢臻,却见他紧盯着纸上渐渐加深的线迹,面上的笑意消失,目光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