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饮着水,抬眼,目光却落在馥之的面上。
心中一顿,馥之低头。
这时,殿外的徐成闻声赶来,后面跟随着几名医官。馥之见状,站起身来,不着痕迹地退到一旁。
“陛下!”徐成见皇帝果真醒来,亦喜不自禁,忙让太医上前查看。一番忙碌,太医面露喜色,在榻前向皇帝一拜,“吾皇安泰,可喜可贺!”
王宓徐成等人闻言,心中大石顿时落下。
“皇兄……”阵阵激动涌起,王宓只觉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身上哭泣起来。
皇帝苍白的面上含着微笑,神色平静,抚抚王宓的肩头,声音仍然干哑,缓缓道:“朕得以无恙,皆众卿多日劳累之功也。”
榻前众人喜不自胜,纷纷伏跪拜贺。
皇帝刚刚醒来,体力仍有不继,没说几句话便已面露倦色。
众人不敢多扰,纷纷退下,徐成忙教宫人去盛些粥食肉糜来给皇帝充饥,向一旁的馥之递了个眼色。馥之会意,正要随徐成出去,忽然,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站住。”
馥之一惊,回头。
皇帝盯着她,目光锐利。王宓亦回过神来,脸一白,忙道:“皇兄,他……”
“此人看着灵醒,留在此处服侍。”片刻,皇帝却淡淡道,说着,闭上眼睛。
紫微宫解除戒严的消息,不消一个时辰就传遍了宫城之中。
窦皇后赶到紫微宫时,宫卫果然不再阻拦。她望向里面的宫殿,心中暗暗舒一口气,由宫人搀着走向正殿。
皇帝的寝宫之中,光照明亮。
当窦皇后踏入,只见太后已经来到,正与半卧在榻上的皇帝说着话。见她入内,太后停住话语,将目光瞥来。
“妾拜见母后,拜见陛下。”窦皇后行至榻前,向二人行礼下拜。
“梓童来了。”皇帝和声道。
窦皇后望着皇帝,他的面容仍有些消瘦,较几日前,却已有添了几分鲜活的血色。
“自从陛下染恙,妾辗转难眠,焚香祷告,唯愿以己身而代。如今见陛下安然,妾心足矣。”窦皇后眼圈微红,低头拭泪道。
皇帝看到窦皇后眼圈上淡淡的乌青,和声宽慰道:“梓童多日受苦了。”说罢,让内侍搬一张胡床过来。
窦皇后谢过皇帝,挺着滚圆的肚子,小心翼翼地坐到胡床上。
太后看看她,缓缓道:“皇后身体不便,将来无非常之事,留在宫中便是。”
窦皇后表情谦和,欠身道:“谢母后体恤。”
这时,医官进来,提醒皇帝该进药了。皇帝颔首,旁边的内侍忙搀他坐起,将身后的软褥垫高。
药汤黑稠,皇帝看了看,目光忽而不经意地瞥向大殿一角。片刻,他试了试,便眉也不皱地将药汤一口气饮下。
徐成忙又奉上一碗清水。
“还有姚美人之事。”皇帝漱过口,靠回软褥上,对太后开口道。他面色平静,“姚美人还在掖庭?”
太后颔首,道:“陛下染疾,姚美人难辞其咎。”
皇帝道:“姚美人尽心服侍,朕心甚慰。太医亦言,此番乃余毒未清所致,如今既病愈,姚美人亦可释出。”
太后看着他,少顷,面上露出淡笑。
“掖庭乃皇后所掌,此事还须问过皇后。”她缓缓道。
窦皇后闻言,向上首二人一拜,温声道:“妾谨遵陛下之命。”
皇帝颔首,唇角微弯。窦皇后抬眸,颊边仍带着笑容,脊背上却出了一层冷汗。
当初经大长公主提点,她曾交代掖庭令不得让任何人擅动姚嫣。若非如此,只消廷尉那一关,姚嫣不死也只剩得半口气在,岂挨得今日。而自己在已清醒的皇帝面前,即便理直气壮,在他心中也会落下一桩不是。
再说得一会话,太后叮嘱徐成好生照料皇帝,起身回宫了。窦皇后亦怕扰了皇帝歇息,也起身告退。
殿外,日头当空,炀炀灼目。
太后走到廊下,望望天空,眼睛微微眯起。忽然,她脚步缓下,转回头去。
走在后面的窦皇后一怔,也连忙停下脚步。
太后看着她,脸背着日光,表情不辨。
窦皇后神色无波,微微低头。
片刻,只听太后淡淡对内侍道:“回宫。”窸窣的脚步声响起,窦皇后再抬头,太后已经朝一侧宫门走了开去。
乐安宫的宫人们见太后回来,忙行礼迎接。
太后下了步辇,一语不发,也不要宫人搀扶,径自走到堂上。
宫人们见她神色有异,皆不敢出声。
太后走到软榻前,坐下去,缓缓将身体靠在漆几上,闭起眼睛。
一名年老的世妇见得这般状况,走上前去,将一只小碗奉上,面含笑意,“太后可要试试藕羹?庖中刚送来呢。”
太后睁开眼,瞥瞥那碗。
“大皇子何在?”她没有碰藕羹,却向世妇问道。
世妇忙道:“大皇子正在庭园中玩耍,可要将他唤来?”“不必。”太后摇头,眉间却浮起一丝不耐,“让他乳母拾掇齐整,送回去。”
“回北宫?”世妇闻言一讶,“大皇子才来呢。”
太后冷笑,没有言语,却又将双目阖起。
世妇不敢再说,答应一声,行礼退下。
“她被留下了?”新安侯府中,大长公主看着何万。
“正是。”何万答道,停了停,看向大长公主,“可要告知皇后,关照一二?”
“不必。”大长公主微笑摇头,“紫微宫是何处?她既无从插手,不如不知。”说罢,她看看何万,“让徐成多加留意便是。”
何万应声,退了出去。
“你这是做甚?”一旁的新安侯窦宽按捺不住,不解地问,“此事传出去,你那儿妇还有名节?”“迂腐。”大长公主看他一眼,含笑道,“你怎不往善处想?他今后的性命可捏在我等手中。”
窦宽了然,微微颔首。
“可惜温容出手太拙,”片刻,他轻叹一声,“那次若将他了结,也不致这般辛苦。”
“先前?”大长公主看他一眼,冷笑,“濮阳王准备多年,就等着朝中大乱。他若坐上帝位,话说得再好,我也必无安宁。这回却不同,濮阳王有顾铣挡住,胜算便在我等了。”
窦宽听着她的话,想到几日前收到的密报,仍觉得心神不定。
“大司马果然能遣武威侯来?”他狐疑地问。
“会。”大长公主眼睛微眯,笑意淡淡,“顾铣,我最了解呢。“
“夫人可觉满意?”宫人纷纷在门外退尽,皇帝忽然开口道。
馥之转头。
皇帝靠在软褥上看着她,目光悠然。
馥之知晓他早看破了自己,也不再掩饰,一礼道:“馥之不明陛下所指。”
皇帝神色不改,闭起眼睛,将头靠向后面,不答又问:“听长公主说,夫人是昨夜来的?”
馥之颔首,“正是。”
“驱疫扁鹊,果名不虚传。”皇帝缓缓道。
馥之不语。
自己去年在平阳郡的事,大长公主既能知晓,如今皇帝点破,馥之倒不再觉得惊讶了。
“馥之此为,乃一心为姚美人脱罪。”沉默片刻,馥之低低开口,“待出得宫门,大司马府任何人,与此事毫无相干。”
皇帝眼睛微睁,瞥她一眼。馥之与他对视,片刻,转开目光。
“你可懂施针?”过了会,忽然听得皇帝道。
馥之怔了怔,答道:“会。”
皇帝不言语,却忽然支撑着坐起身来,移开身后的软褥。
“过来。”他看馥之一眼,说着,宽去外袍,“墙角那檀木柜中,有针,有酒。”说话间,他解开里面的底衫,裸出上身。
馥之一愣,睁大眼睛。
皇帝转身伏在榻上,片刻,发现不见动静,转头看向馥之,却见她还站在原地。
“扁鹊可知天寒?”他语带揶揄,淡淡地说。
馥之深吸口气,“陛下若欲施针,可传太医。”皇帝看着她,唇边勾起一丝冷笑,“怎么?扁鹊连给朕喂药都敢,却不敢用针?”说罢,不再看她,只转过头去。
馥之僵立了一会,按捺着窘迫,依言走向那檀木柜。打开,只见里面的施针用物果然一应齐全。她将银针取出,用酒点火烧过之后,坐到皇帝榻前。
皇帝伏着,一动不动。
“朕觉得疲惫之时,常命医官施针。”只听他闷闷道。
“如此。”馥之应道,屏心静气,看向他的背上,将针缓缓扎入。
皇帝不再说话。
他的身体不算十分魁梧,肌理却还结实,修长的身线上,皮肤白皙。
馥之看着手下的动作,忽然忆起那时,顾昀也这样趴在榻上,任自己手生扎得疼痛,却不肯哼一声……心中淌过一阵暖意,馥之看着面前,凝神将针刺入最后一个穴位上。
皇帝仍旧纹丝不动,馥之看向一旁,将皮裘拿来,盖在他的身上。
“夫人跟随陈扁鹊学了多久?”皇帝动动身体,出声问。
馥之道:“七年。”
皇帝睁开眼睛,想了想,“姚博士未将夫人带在身边?”
馥之将他背上的银针拨了拨,道:“叔父好云游问道,不便带我,故将我寄在陈扁鹊处。”
皇帝饶有兴味,“姚博士竟放心?”
馥之却讶然,“世上最可信之人莫过亲友,怎不放心?”
皇帝眉头微扬。
他望向幔帐上,微眯的眼睛中,忽而浮现起当年,头一次赢了蹴鞠的二人兴高采烈地在御苑里欢闹。
“……昀必戮力佐太子!”少年一脸意气地对他说,笑容灿烂。
“亲友么?”皇帝低低重复,片刻,唇边掠过一丝弧度,闭上眼睛,面色无波。
过得不久,馥之将银针取下。才收拾好,就听内侍在殿外禀报,说丞相等人已在前殿等候。
皇帝应了一声,披衣坐起。
未几,殿门打开。几名内侍进来,服侍他穿上朝服。
馥之在一旁,见他虽然面色仍然不佳,身体却挺得笔直,穿衣戴冠之后,竟丝毫看不出是个大病初愈的人。
皇帝目不斜视,待整好衣冠,坐在步辇上,由内侍抬出去。
馥之留在殿中,看看四周,宫人们低头收拾着,却无人看过来,似未曾发现她一般。没多久,外面进来一人,是徐成。
“夫人随我来。”他走过来一礼,低声道。
馥之略一踌躇,移步跟在他身后。
出了寝殿,徐成领着馥之向一侧走去,不一会,走到一处小偏殿前。
“夫人辛苦,陛下将此殿赐与夫人歇息。”徐成恭声道。
馥之看看里面,却没有动。
“何时放我回去?”她眉头微皱。
徐成神色平静,“此事须待陛下旨意。”
馥之盯着他,抿唇不语。
徐成却不多言,再礼告退而去。
馥之独自站在原处,片刻,望望四周,忽而觉得有些茫然。她走进偏殿里,只见一张小案上已经摆着食物,似乎是刚做好的,还冒着热气。腹中早已饥肠辘辘了,馥之在案前坐下,将食物仔细看了看,低头吃起来。待吃饱,馥之坐了一会,只觉身上的困倦再也耐不得,起身到殿中的榻上躺下,刚刚沾枕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中,馥之被摇醒。
睁开眼,却见是徐成。
他看着馥之,满脸焦急之色,“夫人快起来,陛下方才又晕厥了!”
馥之闻言,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怎会如此?”她一边起身一边问。
徐成神色不定,低声道:“方才陛下接急报,鲜卑人突袭,连下数十郡,如今距京城还有五百里。”
夜色沉沉。
天空中一点星光也没有,冷冽的大风吹过江面,一名领着军士巡江的伍长不禁打了个寒战,嘴里骂了声,催促手下快些行走。脚步的声音隔着舟板,隐隐传入密闭的舱室中。灯光昏暗,王瑾躺在席上,双眼微闭,胸口缓缓起伏着。
一只手抚上他的小腹,十指修长,莹白如玉。
“在想甚?”陈瑞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上,声音低绵,如玉雕琢的脸庞上,泛着情欲残余的晕色。
王瑾侧过眼来看着他,深瞳柔和。
“无甚。”王瑾唇角弯起,抬手将一件外袍拉上陈瑞赤裸的肩头。
陈瑞没有言语,望着他的脸,目光痴迷。忽而想起初遇他时,自己不过是个总角少年,随着做府吏的父亲入濮阳王府中拜见王钦。那时的自己,懵懵懂懂,战战兢兢;王瑾却是高贵的世子,生得风采翩翩,站在濮阳王身旁,与自己仿若天壤。那时的自己,何曾想过这样美好的人,有一日竟会垂青于他……外袍倏而滑下。
陈瑞翻身抱着王瑾的身体,将头伏在他的颈窝上,闷闷道:“真不想回去呢。”
王瑾一愣,片刻,笑起来,将手抚上他的脊背,轻轻抚摸。
“急甚。”只听他缓缓道,“如今正当战事,又是我兄长丧期。再者,”停了停,他的声音微低,在陈瑞耳边徘徊,“我父王甚欢喜你。”
陈瑞的身体一僵。他抬起头来,看着王瑾,面上带着薄怒而起的淡红,“我心里可只念着你!”
王瑾注视着他,目光在烛火中愈加深邃,神采却温柔有加。
“你的心意我岂不明。”他轻喟一声,将外袍重新拉起,盖在陈瑞的身体上,语带笑意,“怎还像幼儿般赌气?”
陈瑞任他动作,没有抗拒,却将一双眼睛望着旁边案台上的烛火,定定的。
“仲玟。”好一会,他出声道。
“嗯?”
“将来你可会一直这般待我?”
又一阵脚步声隔着舱板碎碎传来,未几,复而寂静。
王瑾没有立即回答,片刻,只听他的声音轻柔,“胡想些什么。”
火光在运河上连绵一片,黝黝的水面在黑夜里也泛着耀眼的波光。岸上,奉命放行的漕吏们盯着艘艘兵舟巨大的轮廓,目瞪口呆。
“这般行速,不出三日可至。”当先一艘楼船上,余庆走到舟首,高兴地对顾昀道。
顾昀一身甲胄,按剑稳立。
他看看余庆,唇角微弯,却复又望着前方,凝眉不语。劲风吹来,旁边火把上的火焰猛然跳动,将顾昀眉间的阴影映得愈加深刻。
片刻,他瞥向一侧。
曹让正与谢臻说着话,朝这边走来。
谢臻冠戴整齐,一袭大氅将修长的身形衬得沉稳利落,与边幅粗犷的曹让站在一处,更显得风采儒雅卓然。
照面相遇,曹让与谢臻与顾昀见过礼。
“让与谢使君一谈,方知胸中鄙薄哩!”曹让笑呵呵地对顾昀说。
顾昀看向谢臻。
谢臻莞尔,“曹校尉谦逊。”
曹让正要再说,这时,甲板上的军士向这边大声禀报,说后面的舟上请他过去。曹让当即应下一声,向顾昀与谢臻告退,与余庆一道转身离开了。
舟首只余二人。顾昀将谢臻看了看,未言语,只将目光转向前方。火把光中,只见得半边平静无波的脸庞。
谢臻亦无所表示,面容澹然,随着他一道面向平阔的江面。
“过得这两日,京城也该到了。”少顷,忽然闻得谢臻的声音淡淡传来。
顾昀转头,谢臻侧脸上的神情一贯悠然。
“刀兵无情,使君何不待战事平息?”顾昀低缓道。
谢臻笑了笑,望向江上点点的烛火光,缓缓道:“若说凶险,将军处境胜臻十倍,却怎主动请缨?”
顾昀睨着他,嘴唇紧抿。
“夜深了,还请主公早歇。”零陵的大司马府堂上,一名侍从恭敬地对顾铣道。
顾铣身披裘衣坐在案前,闻言,眼也不抬。“我再坐片刻。”他淡淡道,说完,又低头阅卷。
侍从深知顾铣脾性,不再劝他,行过礼,面带忧色地告退下堂。
四周复而静谧。
过了一刻,顾铣慢慢将卷上的几行看完,终于抬起头来。
堂上一个人也没有,烛火静静燃着,旁边一只火盆中的炭火烧得正好,散发着桔红的光芒。
顾铣转转头,舒展舒展颈背,目光却未离开案上,文书堆中,一封信函在露出一角。
忽而再忆起几日前,顾昀临行时,曾在这堂上擦拭一副铠甲。
“这是你父亲当年那副?”顾铣上堂来,看看那铠甲,向顾昀问道。
顾昀颔首,答道:“正是。”顾铣笑了笑,拍拍铁甲上的鳞片,“记得那时,你父亲征鲜卑归来,正是意气风发,便制了此甲,用的是最好的精铁。”他看向顾昀,“不想,此甲头一回上得沙场,竟是披在了你身上。”
顾昀低头看看那铁甲,淡淡地笑。
二人在席上坐下。
“甫辰此去京城,若得成功,必威名冠世。”顾铣倚着一旁的小几,忽然看着他,目光深邃,“你父亲做到这般成就时,正是那时征羯归来。”
顾昀一怔。
家人过来,在二人面前奉上水盏。
顾铣挥挥手,摒退堂上众人。
顾昀望着他。
“我营中将才众多,如吕汜那等老成有谋之人亦不缺乏,甫辰可知我却为何单允了你?”待闲人退尽,顾铣手持水盏,话音不紧不慢。
顾昀道:“叔父委昀以大任,意在多加磨砺。”
顾铣神色从容,又道:“顾氏自随高祖而起,历经五世而未衰,甫辰可知其故?”
顾昀答道:“顾昀世代为国喋血沙场,战功赫赫。”
顾铣颔首,轻叹一声,正容看着他,“顾氏立身,乃在戎事。列代先人,每逢国难,必殊死以赴,方得今日。”说罢,他笑了笑,“甫辰可知,此番叔父遣你,到底是藏了私心。”
顾昀浅浅莞尔,没有说话。
顾铣饮下一口水,将水盏放下,“甫辰可知我为何与你说这些?”
顾昀道:“叔父此言,乃为告诫昀勿忘家训。”
顾铣笑了起来,忽然咳嗽几声。顾昀见状一惊,便要上前。
“无事。”顾铣将他的手推开,却正容看着他,目光犀利,“甫辰,你启程之后,朝中精锐之师便被你带去半数。这些,不光叔父知晓,大长公主与陛下也都知晓,你可明白?”
……
大长公主么?顾铣望着案旁的烛火,思量起那时顾昀的神色。
顾昀面容沉静,颔首应下,未多言语。
起身离开的时候,面上却浮起些犹豫。他看看手中的铁甲,目光移向顾铣,低声道:“我父亲制此甲时,就是他走那年,可对?”
顾铣看着他,唇边露出一丝苦意。
他微微颔首,片刻,却道:“你父亲抱负比叔父要大,叔父从来比不得他。”
想到这些,胸口突地一紧。顾铣低头猛烈地咳嗽起来,手臂紧紧支在案沿。
声音惊动了侍从,急忙过来给他抚背。
顾铣咳了好久,方才缓过劲来,待重新坐稳,已面色苍白。
侍从扶着他,忧心忡忡,“主公自从出征,咳嗽愈剧,如此下去怎得了?”
顾铣唇边含笑,摇摇头,却伸手从书册堆中抽出那信函,扔到火盆之中。
炭火正红,没多久,函上的薄板就冒起了轻烟。火苗从底部舔上来,木函面上,“大司马亲启”几个秀致而有力的字迹渐渐被吞噬,没在浓黑的烟火之中。
皇帝醒来的时候,只觉浑身无力。
眼前的烛光已不甚明亮,他却仍觉得刺目,不由地眼睛微微眯起。
他觉得榻旁有人,稍稍侧头,一个身影在淡淡的烛火光中清晰入目。姚馥之伏在案上,露着半边睡颜,内侍石青色的衣袍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宽大。
头仍有些发沉,皇帝收回目光,片刻,支撑着起身。
“陛下!”一名宫人正好端着药碗进来,见皇帝清醒,面露喜色。
馥之被声音吵醒,睁眼抬头,与皇帝的目光正正相遇。
不等她起身查看,外面的徐成已闻声赶来,见皇帝坐起,欣喜不已,激动地与众人上前叩拜,“陛下洪福!”
皇帝看看他,却问:“丞相何在?”声音出来,犹带着虚弱的沙哑。
徐成忙道:“丞相与御史大夫等人正在前殿。”
“传。”皇帝靠在宫人叠好的软垫上,简短地说。
徐成一怔,正想说些什么,看到皇帝苍白而阴沉的神色,不敢违抗,应声下去。
皇帝闭起眼睛,靠在软垫上一动不动,任由宫人为他加上衣物。
馥之立在一旁,看着宫人们忙碌,只觉进退不是。
正尴尬间,忽然,她的袍角被人在后面扯了扯。
馥之回头,却见是个少年内侍。
那内侍不动声色,朝殿外一指。
馥之会意,随他在鱼贯进出的宫人们遮掩下,无声地走了出去。
殿外,徐成正在等候,与他站在一处的还有一名六旬老者,从衣饰上看,当是个的身份不低的医官。“此乃袁医正。”徐成对馥之道。
太医署的一些名字,馥之并不陌生。这位袁医正,据说是太医署最德高望重之人。
“袁医正。”馥之向袁医正一礼。
袁医正看着她,手收在袖子里,面无表情。
自皇帝昨日清醒,就听说了皇帝摒退太医,只让一名内侍看护的事。当时他就觉得荒谬不已,堂堂太医署的上百号医官,在皇帝眼竟不如一介内侍信得?
袁医正将馥之上下打量,只见此人相貌甚为秀美,体态可怜。再看徐成对他行礼的恭敬,袁医正心中即刻想到了原因。
“陛下欲召见丞相,请袁医入正殿内勘察陛下病情。”徐成对袁医正恭声道。
袁医正颔首,目光却仍留在馥之身上。
“哼。”片刻,他瞪了馥之一眼,拂袖而去。馥之站在原地,啼笑皆非。
徐成却似无所觉,转向馥之,“陛下如今醒转,可还须服药?”
馥之点头,道:“还有一服,过后便可换下。”
徐成莞尔,“有劳夫人。”说罢一礼,便要转身往殿外走去。
“常侍且留步。”馥之出声道。
徐成回头。
馥之面带忧色,犹豫片刻,向他问道:“不知鲜卑现下如何?”
徐成稍稍环视周遭,低声答道:“鲜卑来势甚猛,陛下晕厥前,已遣骑郎将顾峻领京畿戍卫连夜赶往三百里外的雉芒关御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