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王京汉城遭东江镇攻袭,数十门火炮昼夜轰击,城破或在旦夕之间……”皇太极紧紧地攥着那封朝鲜急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鲜请求我大清立即派兵往援,以挽此番危局!”
“救援朝鲜?”济尔哈朗愕然,“我们现下哪还有多余的兵力?”
“围魏救赵。”范文程轻声说道。
“朝鲜也配!”代善冷眼看了一下范文程。
这些汉人就喜欢抖机灵,说典故,显得有多高明似的。
“礼亲王,朝鲜必须要救!”希福却是肃然说道:“要不然,朝鲜遭重创,身为宗主国,我大清可是失了脸面。”
“嗤!不能为了脸面,而失了里子。”代善嗤笑一声,“多尔衮、岳托领大军入关征伐明朝,尚未回返。多铎领兵往攻辽南,尽全功就在旬日之间。硕讬督八旗正黄、正蓝、镶黄三旗一万余驻广宁(今辽宁北镇),与宁锦明军对峙。”
“试问,在此番情况下,我们哪里抽得出人手去救朝鲜?我们是将多铎撤回来,还是让硕讬退兵,转向朝鲜?”
“敢问礼亲王,若不救朝鲜,万一被明军击破汉城,迫得那李倧叛我大清,重归明朝,那又如何应对?”希福反问道。
“朝鲜若叛我大清,那就再它打一次!”代善不耐地说道:“我大清能一次两次打穿朝鲜,迫其投降,那么也能第三次、第四次再将它征服。”
“若是朝鲜为东江镇所破,我大清颜面何在?”希福犹自辩道:“我大清建朔立制,当为堂堂正朝,若是连自身藩属之国也无力护卫,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笑话?”代善狠狠瞪了他一眼,“咱们又没说不救朝鲜,只是现下委实抽不出多余的兵力。再者说了,就凭东江镇那点兵马,便能攻破汉城,覆灭朝鲜?”
“礼亲王,东江镇两个月前可是轻松击破了义州。”
“那是因为朝鲜人袭了我大清监管,将这座城主动献给沈世奎这老狗的!”
“既然会有朝人献出义州城,若是他们见我大清迟迟不予来救,难保不会将汉城也献给沈世奎。那时,又该如何应对?不要忘了,那个被废的朝鲜王光海君距离汉城可不远。要是汉城被破,李倧被执,朝鲜人重新迎立光海君复位,岂不是会让朝鲜再投明朝?”
“那又如何?方才,我就说了,朝鲜若再投明朝,那我们便再打它一次,重新将其掰过来!”
“这……”希福顿时语塞,“这……有损于我大清盛名呀!”
“狗屁的虚名!”
“礼亲王……”
“啪!”
却见御阶上的皇太极猛地掷出镇纸,青玉碎裂声中,殿内诸臣齐齐拜伏。
“皇上!……”
“皇上,恕罪!”
“……”
皇太极踱步到阶下,眼神凌厉地扫了一圈在场的臣子,冷声说道:“我大清立国已愈数十年,殿内议事,何至于这般如长妇争吵叫嚣?诸位皆为我大清肱骨之臣,却如此……,成何体统!”
他顿了顿,眼角余光瞟了瞟代善,声音忽然提高:“朝鲜乃我藩属,作为宗主,我大清不可不救。若坐视不理,必损国威,更令亲藩疏离。”
“……”代善皱了皱眉头,但没有说话。
他皇太极停下脚步,目光如箭射向代善,“礼亲王,莫非忘了,当年科尔沁为何甘心联姻?盖因,我大清能护其周全!”
“……”代善喉头滚动,终究垂下眼睑。
“诚然,大军征战关内,尚未返回,多铎、硕讬各督兵马,分驻两地,暂无抽身之机,以至于朝中目前暂无多余兵马可调。但要延误时机,不予去援,焉知朝鲜之事不会出现反复?”
“朝鲜来报,所遭侵袭,并非仅有东江镇数万兵马。近年来,那个活跃在辽海的新洲人也参与其中,并出动十余艘炮船,封锁汉江水面,提供炮火支援,掩护明军进攻汉城。”
“除此之外,朝鲜废王光海君自康翎郡起兵,连下海州、延安,直逼开州。受此影响,朝鲜境内不服李倧统治的诸道府县官员响应者云从,准备改旗易帜,迎立光海君重新复位。”
“在此番情形下,我大清当以雷霆之势,迅速出兵朝鲜,不仅要挽其危局,还要尽诛反叛复立之辈,彻底稳定朝鲜之局,不予明廷介入的机会。”
“所以,事有轻重缓急,择其重者先为之,其不重者后为之。硕讬要警戒明军关宁诸镇,还要接应关内大军,不可轻动,当继续镇之以静,驻守广宁一线。”
“多铎在这一个月里,不仅击杀黄龙,歼灭万余明军精锐,而且还一举杀入辽南腹地,直抵海边。在此番打击下,辽南镇明军已不再构成军事威胁,故而,可暂移军向东,往援朝鲜。”
“皇上,有句俗话,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代善淡淡地说道。
“哼,黄龙一死,还有谁能将辽南镇再建起来?”皇太极冷笑一声,“当狼群在风雪夜逼近时,羊群会紧紧相偎,颤抖的身躯挤成一团,连呼吸都屏得一致。可一旦狼嚎远去,那些方才还相依为命的羊,便会立刻用犄角顶开同伴,争夺最先晒到太阳的那块干草”
“只要我大清停止进攻,尚可喜、项祚临等之流定然会为了争夺辽南镇的主导权,斗得你死我活,将他们所剩不多的元气消耗殆尽。到了那时,便是我大清轻松收割果实的时刻。”
“皇上圣明!”济尔哈朗、希福等人高声呼道。
“我大清立国至今,什么风浪没见过?辽南镇不过疥癣之疾,沈世奎之辈不过跳梁小丑,朝鲜更是弹丸之地,何能挡我大清倾力一击?至于那个搞风搞雨的新洲人……”
他深吸一口气,冷声说道:“只要我们扫清了辽南、靖平了辽海、收服了朝鲜,朕倒要看看他们在无本之木下,还能有何作为?”
“皇上……”二等甲喇章京、内三院参赞宁完我(两年前以罪废其学士)突然开口奏道:“奴才方才凝思想来,猜测那东江镇袭扰朝鲜,还有黑水、乌苏里各部未来盛京朝觐上贡,是不是都与这个新洲人脱不开关系。”
“嗯?”皇太极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然后平静地问道:“此番猜测,可有何依据?”
“回皇上……”宁完我躬身应道:“奴才在去年间,曾通过密间探听到这么一个消息。新洲人在距离倭国以北某个大岛上建了稳固的据点。他们擅于舟船,纵横于海上,四下掠取皮毛,抢夺金银。”
“奴才就在想,这些新洲人会不会通过驾船驶往黑水之滨,然后沿江上朔,行到了黑水、乌苏里等野生部落所在,然后施以武力或者恩惠,将其笼络,继而以谋该地。”
“那些新洲人的手能伸如此之长?”济尔哈朗惊愕地看着他。
“陆地行车走马,可能会觉得两江之地路途遥远,难以前往。可若是行船操舟,日夜兼程,数千里路想来也是很便捷的。”宁完我朝济尔哈朗作了一个揖,小心地应道。
“和硕图!”
“奴才在!”正红旗固山额真和硕图立即越出班列,跪倒在地。
“着即领兵两个牛录,去黑水、乌苏里走一遭,去看看那边什么状况。”
“嗻!”
“至于朝鲜……”皇太极顿了一下,“急令多铎暂缓辽南攻势,率所领兵马星夜驰援朝鲜。着佟图赖部乌真哈超火器营随征,务必要让东江镇和那些新洲人瞧瞧,我大清的刀,既能伐明,亦能斩乱。”
皇太极说完,负手抬头望向殿外,四月的天空湛蓝如洗。
但他的眼中,却仿佛已经看到远方升腾而起的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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