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一番评价,大贤良师张角眉头扬起。他静静审视了会,看着这弟子发自内心的感慨与唏嘘,就像真的见到了陈王刘宠的结局。片刻后,大贤良师点了点头,笑着道。
“嗯,说的很有些道理。走吧!去己吾县,为疫病而死的乡民,办几场清明安魂的祭礼吧!”
“诺!遵老师令!”
从外黄到己吾,不过五六十里,中间则路过襄邑。太平道一行人并不入城,而是慢慢走过沿途的村庄。每走一日,就举行一场祭礼,设下土台、挂上符箓、竖起魂幡招魂。六十里的路程,一天只能行十里,足足走了六天。而这清明的安魂祭礼,声势也越来越大。十里八乡的乡民们听闻,都急匆匆的赶来,只为求一碗符水、求一张安魂的符箓、求一句逝去亲人的祈福!
“仙师!仙师!收了这袋谷子吧!求求您,赐一张符纸,让我带回孩子他爹的坟头.”
“仙师!给您磕头了!求求您,念一声我阿父的名字,把他魂引着,去向地府.”
“对!都说死在疫里面的人,算是横死,魂魄都没根的,到处飘!”
越是穷苦的灾疫之年,小民百姓受到的苦难越多,对于这种宗教的精神需求,就愈发的强烈。毫无希望的现实,如柴草般死去的父母孩子、丈夫妻子,还有似乎只会更坏的未来.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乡民们麻木而痛苦,渴求着唯一的一点精神慰藉。而死后魂魄的指引,更是重中之重。
只是,道家没有轮回之说,死了就是死了,魂魄安息就是最后的终结。与佛家相比,道家总是更注重现实,注重修行与改变,“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根子上是“玄变”。而等到佛教的转世投胎,遇上更惨烈的十六国南北朝,那才是无数百姓虔诚拜佛、祈求来世的佛教大兴之时。成百上千万的黔首,在最残酷的现实中,寻找最美好缥缈的死后
“黄天在上,清气在心!愿以此符,引魂归途!~~”
张承负跟着大贤良师张角,一路安抚百姓,布施符水,举行安魂的斋祭。等一行人走到了己吾县,便有提前联系的县中门徒接应,在县外的村庄落脚。而接下来,己吾县中的招魂祭祀,也早已定好了位置。
“贤师!这里就是典家村!除了村里的村民,还有周围十里的百姓,以及县里的大户人家,都来参与祭礼!还有许多大户们送来的酒肉粮食.”
“嗯。酒肉退回去吧!送来的粮食,明天祭礼的时候,发放给村民赈济。多备些烧开的符水,多准备些空白的符纸,到时候好写上祭奠的姓名。”
“写上姓名祭祀?这次祭祀的规格这么高吗?是!遵贤师令!”
县中的门徒匆匆而去,张承负亲自带着高道奴,去典家村外修筑祭祀的土台。而大贤良师张角斋戒素食,在村中简陋掉泥的茅屋中打坐,就像安然坐在高屋华舍中,并无任何差别。
“黄天之佑,太平安宁~~”
第二日的大祭如期开始,祭祀的土台是上千乡民自愿修筑,几乎一日就修了出来。而村外的大榕树上,挂满了飘扬的符箓、绳带,就像垂望的幽魂。七个装水的瓦罐摆成七星,三个火盆如同三阳。乌压压的人群汇聚在村口树下,都仰头注目着,瞪大了期待的眼睛。
“魂兮归来!安宁吾乡!”
震耳的吟唱开启了这场祭礼,是乡民们从未见过的肃穆与庄严。而这种肃穆与庄严的背书,也象征着灾疫中逝去游离的魂魄,得到了祭者的安抚,能够从横死的痛苦中平复下来,慢慢落入归墟的地府深处。张承负并不知晓,鬼魂的痛苦会是何等模样。但他能够清晰的看到,这些活着的乡民们,心中潜藏的深切痛苦!
“魂兮归来!亲长告别,夫妻告别,父母亦告别!”
“呜呜!呜呜!孩子他爹.”
“阿父,阿母!.”
“我儿!我的三个儿子!.”
当招魂的仪式到达高潮,数以千计的乡民,再也忍受不住,在祭坛下的泥地上伏倒一片,哀哀的痛哭起来!他们高声呼喊的每一个名字,都是一个未曾安详死去、在灾疫中横死的亲人!这些死去的人是如此之多,以至于乡民的们的哭喊声,让悬挂的符箓都飘扬起来,就像逝者最后不舍的那一眼凝望!
“哎!这就是汉末的灾疫.而这,才刚刚只是开头而已啊!”
张承负带着黑狗的面具,点燃祭祀的火盆。变幻的火焰与烟雾,如同亲人的面孔,落在典家村乡民们的眼中,让他们更加激动的哭泣上前。而当漫长的哭声结束,火焰熄灭为灰,灰烬注入瓦罐成符水,就到了布施符水、符箓,乃至于发放粮食的时候了。
第一批领符箓的人,毫无疑问,是村中与县中的大户。他们捐出了粮食,自然有拿上一张符箓的资格。张承负拿起毛笔,在一张张符箓上,飞快写下对方提供的名字。大户们的名字,通常都好听些,有的还挺复杂。
等大户们领完,就轮到名字简单的乡民,又以典家村的乡民为先。乡民们一拥而上,大多是壮实的丁壮,才能挤到最前面。而在一群丁壮中,偏偏有一个壮实的老妇人,竟然也能挤到第一排来,满脸感激地大声喊道。
“仙师!仙师!求求您,给一张安魂的符箓,给我虎儿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