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门,李昖面带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率先拱手行礼:“小王李昖,见过大明宁国公。”
汉语流利清晰,毫无滞涩。
李成梁亦是满面春风,拱手还礼,声若洪钟:“国王远道而来,一路辛苦!陛下特命本公前来相迎,殿下安好,本公甚是欣慰啊!”
他目光如电,飞快地扫过李昖身后那群熟悉的朝鲜面孔,尤其在金孝元的脸上微微停留,这人是当年双边“贸易”中的核心人物。
双方主官互相引荐了各自的主要随员。
礼部郎中代表朝廷向朝鲜国王表达了慰问,李昖也谦逊地表示了对大明天子恩典的感激和对李成梁亲自前来的荣幸。
场面上的寒暄与礼节一丝不苟,充斥着天朝上国与恭顺藩属之间的雍容气度……
寒暄过后,李昖热情地邀请李成梁至驿馆内厅详谈。
李成梁欣然应允。
两人屏退了大部分随从,只留下李昖的心腹内侍和领议政金孝元,以及李成梁带来的数名亲兵在厅外守候。
厅内,檀香袅袅,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
侍女奉上清茶和朝鲜带来的果品蜜饯后,也悄然退下。
厅内只剩下李成梁与李昖二人。
李昖脸上的官方笑容淡去,换上了一种更显亲近和感慨的神情,亲自为李成梁斟了一杯茶:“国公爷啊,自您荣升入京,坐镇中枢,小王在汉阳,可是时常想念您呐!辽东的山水于朝鲜相连一体,辽东的故旧,还有国公爷您当年的赫赫威仪,至今思之,犹在眼前……”
“国公爷如今位极人臣,深得天子陛下信重,实乃我辈楷模……”
上来就是一顿马屁。
国王斟茶。
李成梁也并未客气。
倒好茶水后,李成梁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呵呵一笑,带着几分自矜:“劳国王挂念了。辽东故地,老夫自然也是想念的。只是陛下恩重,委以京营重任,为国效力,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倒是殿下,两年三顾天颜,这份对大明、对陛下的赤诚之心,连陛下都赞许不已啊。”
李昖连忙摆手,一脸诚恳:“哎呀,国公爷过誉了!小王身为藩属,朝觐天子,恪守臣节,乃是本分。”
“国事繁杂,许多事情啊,就容易记混了,记不清了……”
“这次见到国公爷您,小王这心里头是说不出的欢喜,这欢喜劲儿一上来,才猛地想起一件…呃…一桩旧事来。”
李成梁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面上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了几分,像鹰隼锁定了猎物,语气平稳地问道:“哦?国王想起了何事?但说无妨。”
李昖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追忆和不确定的口吻:“就是…就是…国公爷您离开辽东前…咱们…咱们不是还有一笔…嗯…五百匹…那个…战马的小事……”
他赶紧补充道,脸上堆满笑容,显得极其“豁达”:“国公爷您可千万别误会!小王绝对没有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的意思!真没有!只是今日见了您,心头欢喜,这旧日里桩桩件件的事情涌上心头,这才…这才忽然想起来了……”
“就像是…就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忽然想起了当年一起喝过的一坛酒,走过的某条路,您说是不是?纯粹就是念旧,念旧啊!”
李昖的语气轻松随意,李成梁脸上的笑容依旧挂着,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杯底与紫檀木茶几接触,发出一声轻微却清晰的磕碰声。
他没有立刻接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位笑容可掬、言语“恳切”的朝鲜国王。
李昖被李成梁盯的有些不自在。
厅内檀香依旧,冰鉴的寒气丝丝缕缕……
“本公,想确定一下,你此番入京,是为了这五百匹战马来的吗?”
李成梁的话多少带着些不耐烦……自己称呼你一声国王,你还真敢跟自己算账啊。
老子不在辽东,可老子的儿子,那也是掌控数十万边军的大将军……
跟我算账,你算老几啊。
“不,不……只是突然想起来,提了一嘴,国公爷,您可千万不要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