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案之后,大明皇帝朱翊钧端坐于宽大的龙椅之中。
烛光从侧面映照过来,清晰地勾勒出他的面庞,早年间那份属于少年天子的、甚至略带一丝圆润的轮廓,已如春冰般悄然消融。
下颚的线条变得硬朗,颧骨微微显出嶙峋的力度,眉骨下,那双眼睛在跳跃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深邃,像寒潭,沉静之下蕴着难以窥测的波澜,偶尔掠过一丝属于青年帝王的锐利锋芒。
一袭明黄的常服龙袍披在身上,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
此时的他正在观看,李成梁从朝鲜递送过来的奏疏,以及朝鲜国王的奏疏。
“……仰赖陛下天威,震慑海东,宵小屏息。臣受命整饬朝鲜军备,夙夜匪懈,未敢稍怠。今汉阳王城戍卫新军,业已整编完竣,计得精壮三万五千余名……”
李成梁的奏疏主要说事。
当然,在他带过去的亲兵,教兵之中,也有着锦衣卫的探子,对其在朝鲜的所作所为也都有些记录。
每两个月都会有最新的消息传递到北京来。
朱翊钧对李成梁在朝鲜很是满意。
虽然嚣张了点。
但出来混,不嚣张,镇不住场面啊。
李成梁大刀阔斧,裁撤了朝鲜旧军中那些不堪用的老弱冗员,如同农夫剔除田间的稗草。
他亲临各营,以辽东老帅毒辣的眼光,挑选出真正身强体壮、反应敏捷的兵卒。
昔日散漫懈怠的朝鲜军风被彻底扭转。
李成梁立下的军规森严如铁,触之即罚,绝无姑息。
校场上,因违令而被当众鞭笞的惨叫声,与因演练优异而当场受赏银钱的欢呼声交织,成为最有效的训诫。
军令如山,令行禁止的威严,正一点点注入这支新军的骨髓。
混乱的编制被彻底打散重组。李成梁按照大明边军的精锐营制,将这汉阳军三万五千人分设营、哨、队,层层节制,脉络清晰。
不再是乌合之众,而是一个个可以灵活调动、如臂使指的作战单元。每日操演,不再是花拳绣腿,而是真刀真枪的演练。
破旧的刀枪被替换,锈蚀的甲胄被修缮或更新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一面压着朝鲜方面紧急筹措,一面奏请大明调拨部分火器、甲胄。
汉阳城内的武库日渐充盈,军仓也堆满了新征的粟米……
朝鲜国王李昖的奏疏,主要是感恩。
在他看来,恩情确实还不完。
每次,李成梁往北京城送奏疏,李昖也都会上一封感恩的奏疏。
第一次看到如此肉麻的感恩奏后,朱翊钧还多多少少有些不适应,后来也就习惯了。
不过,跟着这次李成梁的奏疏,一同过来的恩情奏,朱翊钧看完之后,还是有些忍不住皱起眉头。
过分了吧……
感恩奏书开篇先谢大明“天恩如海”,言“倭寇环伺,朝鲜如风中残烛,幸得天朝垂怜,拨火器三百、明光甲千副,使汉城军备为之一振”……
再谢“宁国公李成梁亲赴汉阳,教军士列阵、演炮、习算学,昔日散漫之兵,如今甲胄鲜明、进退有度,皆赖天朝神威”。
这些尚算中规中矩,可往后读,调子便越发恳切得近乎滚烫……
“臣昖不才,年三十有五,治国无方,累天朝挂怀,每念及此,寝食难安。见宁国公治军严明,思及天朝法度如日月昭昭,方知臣之浅陋。臣常夜不能寐,自思若能为天朝之犬马,侍奉陛下左右,听训习礼,便是此生之幸。”
“臣闻‘君父之恩,如雨露滋养’,天朝于朝鲜,何止雨露?实乃再造父母。臣虽已过而立,却愿舍国王之尊,叩拜陛下阶下,若得陛下一声‘吾儿’,臣此生无憾矣……”
朱翊钧也就是看到了这里,眉头才皱起来的。
“臣已命匠人铸‘恩情钟’一口,悬于汉城王宫,每日晨昏叩响,使朝鲜臣民皆知,若无大明,便无朝鲜今日。臣愿世世代代以子侄之礼事天朝,岁岁来朝,不敢有二心……”
看完李昖的奏疏后,朱翊钧放下,而后看了一眼身旁的冯保,忽然笑道:“他倒会算。朕比他还小着几岁,他却要做朕的‘儿子’……朕的儿子可不想在朕面前听训习礼,他倒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