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已经离开地庄,来到了供销社大门口。
牛三宝忙了一会,然后拿着秤,急急忙忙走了出来。
“这么多肉啊!”牛三宝又惊又喜,忍不住多看了牛有铁一眼。
这家伙本事大的,十几天前打到了五只獾子,现在又打到了狼和野猪。
“三宝哥,上回的獾子肉吃完了吧?”牛有铁笑着招呼道。
“你这家伙,挺有两下子的嘛!”牛三宝笑着夸赞道。
说完,又接着前面的话耍笑道:“我吃完了,你再送我不嘛!”
“送么,咋个不送!”牛有铁顺嘴回一句。
这时,牛三星和牛三文兄弟俩麻利地将他们选中的母野猪肉抬下车。
牛三宝将秤递给牛三星,“三星,你和三文俩看着弄,社里还有点忙,我先回去了。”
有二弟牛三文在,他不愁账会算错。
像这种简单账,二弟都不用算盘,直接就能口算出来。
现场割肉,现场称重,半扇野猪肉很快就被肢解成了大小相当的三溜子。
牛三星给他割了24市斤8两肉,牛三文割了22市斤3两,剩下的一点是32市斤6两,不好再分,于是牛三宝就全拿了。
价格是按照9毛一市斤算的,相当于集市上的猪肉价,嗯,最精华的猪肉价,也算不亏。
毕竟,这兄弟仨在姚进财手里买的时候,也都是这个价,所以,牛有铁也没理由呥价,毕竟都是一个村里的人。
牛有铁连一个人的都还没算完,牛三文就已经把他弟兄仨的全算妥了。
然后转身就回供销社去取钱。
“瞧他三文哥这速度,到底是会计出身,算账连算盘都不打。”牛从军笑着夸赞一句。
“铁蛋哥,别在那熬眼算了!”牛耀兵开玩笑道:“我量你都会算少。”
“放心,算完我直接加个零就是!”牛有铁笑着回一句。
就这样,寥寥草草的算下来,总数基本吻合。
总之,大方向没错就算了。
这三兄弟加起来一共是72块3毛6。
对方也没呥价,爽快地给钱时,牛有铁主动给每人抹了个零头,把多出来的部分还给了牛三文。
算下来,一共收了71块整钱,也算是用1块3毛6分钱,立了个人情。
对方高兴,他也高兴。
牛有铁将钱叠好,把棉衣扣子解开,直接塞入棉衣内层的兜里。
这是他媳妇特意给他缝的,说把钱贴身装着才保险。
“嗯,确实保险。”牛有铁心中暗忖。
这年代扒手虽不像九十年代末期那么疯狂,但给贼照顾了也不好,总得防患于未然不是。
“铁蛋哥,你细的,把野猪肉卖完,拿啥请哥几个吃肉呀?”
拖拉机“突突突”地往前走了一阵子,牛耀兵突然开玩笑道:
“我才想起,你这一点也不厚道啊,说好的请哥几个吃肉的,现在我不说你也不吱声了。”
“卖完再打么,又不是不打了,下回打到了请你吃。”牛有铁笑着应付道。
“那打不到了呢?”
“打不到就拿钱请你进食堂么,还能把你委屈下。”
“行。”
牛耀兵没再为难牛有铁,平易近人的眼眸粲然一笑,一脸真诚的样子。
略一沉吟,突然想起什么,紧接着又道:“铁蛋哥,下回去打牲的时候,可喊我一声啊,沾沾你的好运。”
“沾么,就怕你不来沾。”牛有铁简单地回答。
“也把我喊上么!”瓷了片刻的牛从军,这时似不容分地插入一句。
“喊你干啥?”牛耀兵瞪了他一眼,“你独来独往,不打你的野鸡去,凑啥热闹。”
“最近野鸡难打,所以我也来沾沾你铁蛋哥的好运。”牛从军讨好似的说道,脸上十分罕见地笑了一下。
但牛耀兵才不管他笑没笑,也不稀罕他的笑为谁绽放,紧接着,他随口就道:
“沾好运可以,先去铁蛋哥那儿把税交了。”
牛有铁笑了笑,有些得意,牛耀兵这家伙虽然说话总是夹枪带棒,但总是向着他的。
这份情他心领,但事情做太明显,他也不好意思,就笑着插话道:
“都沾啥好运,我哪来那么多好运,说不定下回又是两手空着回来。”
“甭在那谦虚了。”
牛从军不依不挠道:“上回我看见你和你媳妇俩,拉着一架子车野鸡,去北剑路卖,我当时就想,谁运气差的,还能拉着架子车卖野鸡?”
这话刚一出口,他的两个哥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个弟弟真是没事找事,弄不好还自讨没趣。
牛有铁都无语了。
他看起来恨不得让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抓了很多野鸡的事。
嗯,那就承认吧。
牛有铁大声说道:“他从军哥说的没错,上回我确实是抓了不少野鸡。”
“真的假的啊?铁蛋哥,你不要吓我!真抓一架子车啊!”牛耀兵顿时露出了夸张的表情。
“就是。”牛从军立刻抢先说道,仍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但牛耀兵没再搭理他,接下来,几个人开始谈论起县城里的美食,游玩的地方。
牛有铁没兴趣,背靠车厢眯了一会,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山河县。
……
牛有铁知道,现在的山河县原是古时候秦岭周边村民买卖山货的集散地,也叫山货岭子,建国后才被雅化成山河县。
“牛电影。”
姚进财急的叫道:“你快给咱指路,山货收购站在哪?早点卖完逛市,逛完市早点回。”
“牛电影”是牛三星的外号,但并非每个人都这样喊,除非关系比较铁的。
牛三星不慌不忙道:“你继续往前开,过了山河电影制片厂,再往前再开个二三里的路就是,现在距离电影制片厂还远着哩。”
“呃?就那一家吗?”姚进财又问。
实际上,他着急只是跑回去太晚路上不安全。
他也是头一回来县城,听人说来的路上有土匪劫车杀人,虽然是听人说的,但这一刻,他也是将信将疑,因此来时他都专门带了猎枪防身。
但不管怎样,最好还是得赶在天黑前离开。
“岂止一家。”
牛三星说:“收山货的地方多,不止供销社收,代购站也收,还有附近的国营饭店也收,你想去哪?”
“你刚刚说的是哪里?”姚进财问。
这时其他人都一脸懵逼地听着,因为他们也是头一回来。
“刚刚我说的是代购站,还有收购站,价格和代购站相差不大,不过要想卖高价,可以试着去国营饭店看看,我一些同事告诉我的,但一般人不好找负责人。”
“那……就还是先一家一家的看吧。”姚进财说道,他也没有头绪,主要还是因为头一回来,人生地不熟。
随后,拖拉机又“突突突”地往前行驶。
此时正是正午,太阳很大,晒得人暖融融的,格外舒服。
牛有铁环顾一番,有些感慨,这年代的县城仍是落后的不能再落后。
放眼望去,超过三层的小楼房都屈指可数。
沿街几乎到处都是土厦房,胡基筑墙,青瓦覆顶的那种,清一色的红油漆木门。
只有少数的,诸如电影制片厂,邮局,医院,学校,粮站,电影院等单位才用青砖搭配青瓦建造而成,入目一瞬,无不给人一种古朴老旧的感觉。
街道仍然是最原始的黄泥路,陈旧,狭窄,逼仄,坑坑洼洼。
有的地方被融化的雪水泡软,形成一个个软趴趴的小泥潭。
这些小泥潭导致不少骑自行车的人,不得不下车推行。
有拉架子车的,轮子被陷进去好半天都弄不出来,最终不得不把车厢里的货物卸下来,把空架子车拉出来,再装上货拉着前行。
现在,街道上仍然是以马车和牛车为主要的交通运输工具。
像姚进财这种拖拉机,直接就像豪车一样的存在,所过之处,无人不好奇投来羡慕的目光。
中轴轮子大,不管多大多深的泥潭,都能轻松压过,压下的车辙,就像开辟出来的新道路一般。
然后,有路过的人或车就会走在上面。
拖拉机再往前行驶了一段路,突然有个骑着摩托车的,一颠一跛的跟他们相向冲了过来。
众人顿时惊得一呆。
“这是啥呀!”牛从军好奇地问。
他见过两个轮子的二八大杠,却还从来没见过这种的,还有不蹬脚踏板自己就会走的二八大杠?
更夸张的是,这玩意屁股后面还冒着一股黑烟。
牛三星得意地解释道:“这就是摩托车,你们这些土包子都没见过吧,和队长的拖拉机一样,都是喝油的东西。”
“啥油?”
“柴油。”
“太日能了,还有人能发明出这玩意!”
“就是,巧的。”
“我还是头一回见。”
“我也是头一回见。”
“你们都见过啥呢,还有小轿车呢,美适的很!”
“小轿子车?轿子做的?”
“别想歪了,不是出嫁结婚的那种花轿,是四个轮子的,喝的是汽油,嗯……谁屁股能塌一辆小轿车,这一辈子就把人活了!”
随后,在大家迷茫的眼神中,那摩托车很快越过拖拉机,向着远处疾驰而去。
众人又忍不住转过头,齐齐地瞅过去,直到那神奇的两轮车消失不见。
但那打雷似的嗡鸣声,却久久地萦绕在他们大脑中。
刚刚,牛有铁也没忍住多瞅了两眼。
放前世,那摩托车根本不算什么,但这一世,他看起来还颇有些羡慕。
那个骑车的年轻人,一看都是个财东人家的子弟,蛤蟆镜一戴,大喇叭裤一穿,甩尖子皮鞋一蹬,“洋路头”一甩,拉风极了。
那二马子具体什么牌子,牛有铁不清楚,但这玩意前世他经常看到邮局的人在骑。
当然还有一些电影制片厂的放映员骑,主要用来运输电影胶卷。
片刻后。
拖拉机颠簸着来到代购站。
这是一间不足十个平方大的土瓦房,墙壁上挂满了各种野生动物的皮毛,一个红枣木长条桌上,摆着几个类似狍子的红肉,看起来像刚剥掉了皮,肉质很鲜嫩。
收购员年约四十,头戴一顶雷峰帽,脸圆手大,就像屠夫一样,腰间围一挂粗麻布围裙,裙面已沾满了厚厚一层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