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鼠秽气、新酿醴泉、刑场铁腥、深闺药香……无数气味幻化成斑斓毒蛇,在鼻腔中绞缠撕咬。
它仔细辨认,忽有鹤唳破空,一缕寒潭冷香刺破混沌,裹挟着若有若无的血锈味,自东南坊墙裂隙蜿蜒而来。
找到了!
金猊睁眼,精光爆射,纵身化作一道金光冲出公主府!
正是从善坊方向!
陆沉渊展开轻功,紧随其后。
……
王逸之正在街边盯着。
临近晌午,他就近找了间食肆,花四十个钱买了一碗水盆羊肉、三个胡饼,本想帮陆沉渊也买一份,考虑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放久了不好吃,就没点,一个人坐在店前饭桌旁,一口饼一勺汤,吃的很香。
忽然,长街北面传来马蹄声、磨甲声。
一队身穿明光铠的金吾卫神色匆匆疾行而过。
领头一人尖嘴猴腮,身穿绯色侍御史官服,跨下骑一匹骏马,纯金马掌踏在青石街面上,蹄声响亮。
他双目锐利,扫过街道两旁,意外看见一个熟人,挑眉笑了,抬手道:“停。”
所有金吾卫立刻止步肃立,磨甲声瞬间消失。
四周摊贩行人看清他的样子,一个个神色惶恐,狂咽唾沫,想跑不敢跑,想躲不能躲,只能低着头傻愣愣僵在原地,任人宰割。
那人对周遭视若无睹,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手下,背着手,迈步来到王逸之身边,笑眯眯道:“王大公子,别来无恙啊。”
王逸之继续喝汤吃饼,就当没听见。
那人嘲讽一笑,不以为意,瞥一眼桌上食物,笑道:“这些破烂儿,王大公子也能咽得下去,看来性子是真变了。就说还是磨磨好,玉不琢,不成器啊~”
砰!
王逸之放下碗,真气激荡,身后古琴自发弦音,杀意澎湃。
周遭金吾卫纷纷抄刀,近前保护。
“无妨。”
那人摆了摆手,冷笑道:“本官站在这任他杀,他也不敢动!太原王氏算个屁,一群没种的废物!”
“……”
王逸之心中怒极,面色扭曲,但他真的不能动。
这人名叫侯思止,丽景狱爪牙,来俊臣手下有名的狗腿子。
当日替来俊臣向太原王氏求亲的,就是他!
此人出身贫穷,早年以卖饼为业,充当恒州参军高元礼的家仆,因参与诬告恒州刺史裴贞联合舒王李元名谋反,得到当今皇上重用。
王逸之很多时候都在想。
学四书五经有什么用?苦练武功有什么用?出身名门又有什么用?
来俊臣好歹识字,这个侯思止大字不识,只凭一句“獬豸亦不识字,而能触邪。”就从一个无赖变成了五品侍御史,****,还博得了“人如獬豸”的美名。
本来他很愤怒,很气愤,但今天结识陆沉渊,他有点明白了。
没必要愤怒。
陆沉渊如果不是当上面首,现在还在做没品级的内卫值守。
这些“漏洞”就是给人钻的,谁钻不是钻呢?
太宗时想要出人头地,要么读书,要么征战;现在想要出人头地,要么告密,要么酷吏。
世风如此,当今皇上要的就是一群畜生不断筛选更多的畜生去奴役争着抢着还没当上畜生的畜生。
活在猪圈里,不是畜生也是畜生。既然大家都是畜生,谁又比谁高贵呢?
王逸之释怀的笑了。
他坐下来继续吃饼喝汤。
这一笑惹怒了侯思止。
他最想看的就是这些达官显贵想弄死他却又不敢的窝囊样子!王逸之如果无视反而让他自己看起来像上窜下跳的戏子。
想到这,他直接坐下了,决定好好刺激刺激大少爷:“你在这干什么?大白天的找妓女?”
王逸之心平气和:“彼此彼此。”
侯思止冷笑道:“比不得王公子,侯某还是有要事在身的。”
王逸之:“是吗?真看不出来。”
侯思止:“……你怎么就一个人,难道七品翎目也做不成了?”
王逸之:“你这样的人越来越高,我这样的人自然越来越低,有什么奇怪的。”
讽刺老子?!
侯思止心头冒火,越听越来气,咬牙道:“几日不见,倒是变得牙尖嘴利了!”
王逸之淡淡道:“我不光牙尖嘴利,身段也硬,就是因为太硬了,才会容忍你这种小人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如果当日直接软下膝盖投靠来俊臣,恐怕你坟头草都长起来了。不是吗?”
侯思止一惊,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嘲讽道:“怎么?王大公子这是打算与我家大人和好?”
王逸之仔细看他,一字一顿:“他毕竟是我名义上的妹夫,你再找事,没准我真就下贱一回!这年头给谁磕头不是磕头?你说,他会杀我,还是杀你?”
侯思止悚然一惊,脊背发凉。
这些人不敢动他,就是因为他们拖家带口,无法承担杀死朝廷命官、****的后果,可来俊臣不同,他有一万种方法致人于死地,武皇还不会找他麻烦。
王逸之和他背后的家族底蕴雄厚,来俊臣之所以休妻逼娶王家女,就是想借此拔高身份,彻底融入世家大族之中,未来未必不能立一支“来氏”,孰轻孰重,显而易见,只要王逸之能软下来,来俊臣为了讨好他,讨好王氏,绝对不会客气!
到那时,他想好死都不容易。
侯思止自己惊出一身冷汗。
即便他知道王逸之不是这种人,可难保他不会改变主意,倘若推己及人,让他因为一句话被人锁死仕途,他早就认怂了,或许王逸之也想开了呢?
侯思止冷汗涔涔,坐不住了。
正尴尬的时候,天空之上流光划过,紧接着一道身影携着松风竹露之气从天而降,正是陆沉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