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渊吃了一惊,急忙起身,却感觉胸腹一阵剧痛,好像有几千根针在扎,疼的他呲牙咧嘴。
他这才反应过来,想起了昏迷前的事,小心扒开衣衫,胸前印着个青色掌印,再一运气,气息不畅,全身哪儿哪儿都疼!
“下手够狠啊……”
陆沉渊喃喃自语。
“害怕了?”
一道清冷嗓音自屏风后传来。
陆沉渊猛然抬头,隔着缂丝屏风,隐约可见一道纤影。
李令月褪去了平日的华服盛妆,只穿一袭月白绫纱常服,广袖垂落如流云倾泻,满头青丝未束,散落在肩头,衬得她眉目如画,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慵懒。
她手中执笔,正在作画,画中一头威风凛凛的金色大猫隐隐成型。
害怕?
我已经在想怎么让他死无全尸了……
陆沉渊手按胸膛,语气依旧从容,随口道:“魏王的掌力还在其次,倒是公主这般模样,还有我现在躺的位置……着实有点受宠若惊啊!”
李令月笔尖一顿,抬眸瞥了他一眼:“油腔滑调。”
“肺腑之言。”
陆沉渊神色认真,好听的张嘴就来:“能得公主垂怜,这一掌挨的值了。”
殿内一时静默,唯有烛火轻晃。
李令月搁下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画中金猊的轮廓,半晌才淡淡道:“是本宫连累了你,现在说这些有点晚了,但,这绝非我本意!我也没想到这些人胆大到如此地步,不敢杀人,却敢废人。”
陆沉渊对此不以为意:“昔日班超投笔从戎,北击匈奴,终封定远侯;霍去病轻骑入漠北,甘冒奇险,换来封狼居胥。跟他们九死一生相比,我这点伤算什么,公主有所不知,今日追击贼寇,那简直畅通无阻,根本不愁立功!卑职既受此便宜,自然愿为其所累。公主不必介怀。”
他说的眉飞色舞,李令月却有点不舒服。
富贵险中求吗?
谁料陆沉渊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李令月散落的青丝,笑道:“更何况……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油嘴滑舌!”
李令月心中默念一遍,眉间那丝若有若无的郁色终于散去些许,她轻哼一声,重新执笔:“你这张嘴,倒是比你的身子骨硬气。”
“公主谬赞。”
陆沉渊一本正经道:“卑职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心实意。”
李令月看他一眼,忽然道:“狼烟本应传军情?”
“嗯……”
陆沉渊信誓旦旦的表情僵住了,讪讪道:“……这诗不算。”
“哼!”
李令月念完脸也有点红,好在有屏风挡着,对面也看不见。
陆沉渊点到为止,没再多说。
谈情说爱这种事,就好比版图消涨,不能得寸进尺,得寸进尺是为豪夺,豪夺则虎狼之态尽显,容易激起人的自我防备,高明的猎手都是得五寸退两寸,顺水推舟,才能攻城拔寨。
当然,这套理论是他现编的。
古代要注意,现代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当天就能直入主题,各取所需。
陆沉渊转过话题:“殿下,猊君现在怎么样了?”
李令月眼神柔和不少:“难为你想着它,也不枉它挡在你前面。放心吧,这天下,或许有人敢伤它,但绝不是武承嗣,他没那个胆子,不过是用【失魂神咒】令它昏迷罢了。它傍晚时已经苏醒,还来看过你,不必担心。”
陆沉渊松口气:“王逸之?”
“他也没事。”
李令月继续勾勒:“还有你家里人,清霜都已经妥善安排,你还是多关心你自己吧。武承嗣所练功法乃皇室绝学,掌法式柔而力猛,暗含阴阳二气,就算吃过伤药,修复经脉,还是要小心温养,不然体内阴阳失衡,后果不堪设想。”
“卑职明白。”
陆沉渊自己也能察觉体内异样,依旧气息不畅,经脉疼痛。
当时那一掌的力道有多强,他刻骨铭心,终生不忘!能用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完全祛除内劲、疗愈内伤到这种地步,足见用的是灵药,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不愧是历史上能团结一大帮能人、与李隆基分庭抗礼的公主,还真有些魄力。
陆沉渊掀开被子,赤足踩上地面,躺在这张床上他睡不踏实,至少现在不行,还是下床比较舒服。
李令月道:“你有伤在身,躺着吧。”
“没事……”
陆沉渊看着屏风,说道:“殿下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李令月头也不抬道:“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对别人我也不会说。”
陆沉渊笑了笑,直接道:“我身受重伤,王逸之要送我疗伤,金吾卫便可顺势接管案情,名正言顺的抢功!魏王不想落人口实,必然会用燕四平那套话术给我栽赃,说我无视机关,解锁太快,有违常理,可能通敌……
对他们这种人,我懒得解释!我中招之后,恍惚中听到魏王说喜欢我的眼睛……他可能已经看出来了,若非顾及公主,我必死!这事也怪我自己,立功心切,仗着身份,把他们想的太好了……公主若是想知道原因,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武承嗣能看出来,李令月多半也能。
陆沉渊现在说出来,就是用一个她已经知道的秘密,刷她的好感。
“……”
李令月抬头对上他那双满是真挚、含情脉脉的眼睛,脸色微红,心中微恼。
这眼睛确实可恶!
尤其笑起来春风拂面,深情款款,再加上暗藏的天赋神通,总让她有种不敢对视的感觉,区区二境,这简直不可思议!
李令月避开他的目光,继续作画,慢声说道:“昔年禅宗五祖弘忍欲传衣钵,命门人做偈明心,神秀为众弟子之首,做偈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众人皆赞,唯有行者慧能以为未得本心,让人代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得弘忍赞许,密授法衣,是为六祖……
慧能大师三岁丧父,稍长靠卖柴养母度日,不通文字,不懂经文,却能直指佛心,一悟而得超脱。此等慧根千年难得一见,不想我朝竟然出现两位……慧能得禅宗法统,隐姓埋名十六载,餐风饮露,几度险些丧命,方得落发弘法,终成一代神僧,希望你不会像大师一般,在荆棘丛里再滚十六个春秋……”
“当然不会。”
陆沉渊笑道:“大师背后又没有公主,怎么能一概而论?”
“不得对大师不敬!”
李令月瞪他一眼,故意道:“走歪门邪道,你还挺骄傲!”
陆沉渊不假思索道:“那也是你领进门,你得对我负责。”
“你——”
李令月让他的无耻和大胆惊呆了,一时哭笑不得,却也因此散去了之前那丝愧疚,真正平和地看待眼前这个人——这就是个无耻之徒,他乐得如此!
李令月心中暗骂,但并不讨厌,相反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她白了他一眼,语气更加随意:“那座园子有问题,武承嗣不敢让内卫深查,丘神绩与他一丘之貉,做事也更合他心意,所以才会借争风吃醋的幌子对你下手。”
陆沉渊笑道:“我看未必只是幌子……”
李令月不搭理他:“他们合伙对内卫下手,抢内卫的功劳,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的过去。”
陆沉渊冷笑:“他抢的只能算机会,功劳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哦?”
李令月奇道:“这是何意?既然已经找到机关虎蛟,只要顺流而下,慢慢调查……”
“那他永远也找不到。”
陆沉渊从袖中取出那个瓷瓶,唇角微勾,断然说道:“阿史那燕藏身之地,根本就不在下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