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青森县，黑鸦町。

青森县位于日本东北地区的最北端，也是日本本州岛最北的一个县。东临太平洋，西濒日本海，北隔津轻海峡与北海道相望，与岩手县和秋田县相邻。

而黑鸦町，则位于青森县中部。

十一月的天，黑得总是特别早。

织田裕子跪坐在自己房间的矮桌前，额头几乎要碰到摊开的日本史课本。

窗外的风掠过密集的杉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声。

“本能寺之变，发生于天正十年六月二日……”

裕子小声念着，铅笔在笔记本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条。

她盯着课本上织田信长的画像出神——那个与她同姓的战国霸主，眼神不怒自威，得仿佛能穿透四百年的时光。

“明智光秀这个二五仔，活该在天王山被猴子讨伐，不然信长公当年就可以统一日本了，哪里还轮得到后来德川老乌龟！哎，不过……其他大名的事情记不住啊……”

她叹了口气，翻到下一页被她称之为老乌龟的德川家康的章节。目前也只记住他过去叫竹千代……裕子烦透了战国时代的大名人均两三个名字，分都分不清谁是谁。

桌上摆着文化祭时拍的班级合照，相框下方露出一角被撕过的电影票根——那是三年前的时候和男朋友深作俊彦偷偷去看的电影《情书》首映。

中山美穗扮演的博子对着雪山喊出的那句“你还好吗”，以及同为中山美穗扮演的女藤井树时隔多年才看到的借书卡，到现在她都记忆犹新。

“咚咚咚。”

窗玻璃突然传来轻微的敲击声。裕子猛地抬头，看到窗外一张熟悉的脸。

“嘘！俊彦！”裕子慌忙拉开窗户，冷风立刻灌了进来，“我妈妈在家呢！”

俊彦的脸冻得发红，一开口就是呼出大量白气。

“抱歉啦，”他压低声音，“但我不是想你了吗？”

裕子回头看了眼房门——还好，母亲应该还在楼下厨房准备晚餐。

她将窗户又拉开一些，让俊彦钻了进来，随后立即关上窗。

没办法，两人一直是地下恋情，平时都不能光明正大打电话。

“望远镜借到了？”

“那当然。今晚就可以看流星雨了。”

“太好了，我还真期待今晚的流星雨。”

“我发现町政府的人今天又来了，”俊彦不断对着冻僵的手哈气，“我看到他们在中学后面的空地上架设奇怪的仪器，像是地震仪又不太像。气象局的车也来了三辆。”

裕子皱起眉头。

最近半个月，黑鸦町确实不太寻常。

上学路上总能看到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在测量什么，町政府办公楼深夜也亮着灯。

上周班主任还突然收集了所有学生的家庭联络方式，说是要更新档案。

“可能是要建新的防灾设施吧，”裕子小声道，“毕竟我们这里离火山带很近。”

青森县处于环太平洋火山带之上，地质构造活跃，境内火山活动频繁，拥有多个火山带和火山群，而黑鸦町距离八甲田山火山群非常近。

“或许吧，”俊彦的声音更低了，他指了指西北方向，“晚上凌晨一点咱们就在老瞭望台那里见面，那视野最好。”

“那么晚？”

裕子咬了咬下唇。

母亲严禁她晚上外出，更别说是和男生单独见面，但俊彦眼中的热切让她无法拒绝。而且和心爱的人晚上一起看流星雨，然后许愿，也太浪漫了。

“没办法，午夜前狮子座的辐射点位置较低，升起的高度不够，能看到的流星数量有限。而到了后半夜，狮子座逐渐升高，辐射点升得较高，观测条件也会越来越好。今年可是狮子座流星雨的高峰期，错过的话就太可惜了。”

“裕子！晚饭好了！”楼下突然传来母亲的呼唤，两人同时僵住。

俊彦迅速走到窗外，险些失去平衡。

“你快走！”裕子急得直挥手，“那就约好了，凌晨一点！”

看着男友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裕子轻轻关上窗户。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拉开房门走向楼梯。

“又在磨蹭什么？”母亲织田由纪子站在楼梯下方，围裙上沾着一些味噌汤的痕迹。

她今年四十五岁，但因为眼角的皱纹，导致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大，头发中也已夹杂着明显的银丝。

“作业有点难……”裕子低着头快步下楼，撒谎的时候不敢抬头。

餐厅的矮桌上摆着简单的晚餐：味噌汤、烤鲑鱼、腌萝卜和一小碗米饭。

“我开动了。”说完这句例行的饭前话语，裕子开始吃饭。

老式显像管电视正在播放NHK的天气预报，雪花般的噪点不时闪过画面。

“今晚青森县黑鸦町地区可能出现罕见的'红夜现象'，请居民不必惊慌。”电视里，女播报员用甜美的播音腔说道：“町政府提醒各位，明日清晨六点将有重要广播，请务必准时收听。”

裕子的筷子停在半空，愣住了：“红夜现象是什么？之前天气预报没提过啊？”

由纪子头也不抬地往女儿碗里夹了块鲑鱼。

“估计是极光之类的气象现象罢了。你明天还要上学，吃完饭做完作业叫我一声，我给你放洗澡水，洗完澡早点休息。”

“今晚有流星雨……这什么红夜出现，难道看不成了？”

“那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由纪子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期中考试就在下周，你的成绩已经够糟糕了。”

她放下筷子，言辞如刀：“别忘了你父亲去世后，我们过得多么不容易。只有考上好大学，才能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小镇。”

裕子低下头，机械地咀嚼着食物。父亲在她十岁时因为癌症去世。从那以后，母亲就像变了个人，把全部希望都压在她身上。

其实也难怪母亲不喜欢这里。黑鸦町是一座小型封闭城镇，面积仅仅约10平方公里，四周被森林环绕，仅有一条国道与外界相连。目前的常住人口大概一万人左右，以家庭为单位聚居，老龄化比例非常严重。

所以，母亲一直希望，她可以考到大城市去。

“我吃好了。“裕子轻声说，起身收拾碗筷。

回到二楼房间，裕子反锁上门，从书包里掏出索尼牌的随身听。

耳机里传来坂井泉水演唱的《负けないで》（《不要认输》），这是俊彦上周借给她的磁带。

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细小的裂纹，思绪飘向窗外的夜色。

老瞭望台在黑鸦町西北角的小丘上，是当年美军空袭时期建的防火观测点，战后保留了下来，但现在已经废弃了。

小时候父亲曾带她去那里看过星星，说那里的视野是全町最好的。

父亲总是知道很多天文知识，会指着天空告诉她仙女座和猎户座的位置。她会被俊彦吸引，最初也是因为他很精通天文。

晚上洗完澡后，她假装上床。

等钟表的指针指向凌晨十二点半裕子轻轻起身，从衣柜深处翻出藏好的手电筒和厚外套。

母亲房间早已传来规律的鼾声——由纪子每天雷打不动十点就寝，睡前会喝一小杯梅酒助眠。

裕子小心翼翼地拉开窗户，十一月的冷风立刻灌了进来，她打了个寒颤。

没办法，母亲把玄关大门锁了，只能从二楼下去。

还好，二楼到地面的距离不算高，外墙的木格子也足够结实。

她深吸一口气，学着俊彦平时的样子，慢慢爬了下去。

落地时，裕子屏住呼吸，等了足足一分钟，确认母亲那没有动静，这才猫着腰穿过庭院。

家里的柴犬“小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懒洋洋地趴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