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它的文章自然也要封存,埋在故纸堆里。
朱由检以此为例,继续道:
“还有边疆四夷的史书,同样也不能随意传播。”
“这些书有的颂扬割据分裂,有的则站在夷狄的立场上,不合华夷之辨。”
“大一统、尊王攘夷、华夷之辨,这些都属于春秋大义。”
“符合春秋大义的史书,方能传播出去。”
如此也算是部分承认了义理史学,刘宗周道:
“春秋大义,昌大一统、重华夷之辩、明夷夏之防,应当人所共尊。”
“臣以为研究历史当以春秋大义为先,不合者完全抛弃。”
想把义理史观的重要性,抬到实证史料之上。
钱谦益针锋相对,认同皇帝说的历史研究无禁区。有史料就要研究,辩证其中真伪。
朱由检不想听他们争起来,更不想在没打倒理学的时候,自己扶持的新学派就内部分裂,明确向他们道:
“历史研究,史料为先。”
“无论是否承认,史料都在那里。”
“如果你不分辨清楚把史料用上,它就可能被人先用来攻击你。”
“像宋儒一样剪裁史料,把不利于义理的史料视而不见,那是掩耳盗铃。”
“为了义理编造史料,更是可以称为学术不端。”
“用这种办法论证的义理,是无法指导实践的,更无法引以为鉴。”
“蛮夷杀过来时,可不认所谓的义理。”
对于义理史学,又是重重一击。
在明确宋朝灭亡属于亡天下后,群臣没少探讨其中原因。
如今按皇帝的说法,义理史学也是亡天下的原因之一:
宋儒对历史的认识从根子上就是错的,所以不能以史为鉴,从历史中汲取教训。
这种错误,平时还可以自欺欺人。但是到了蛮夷杀过来时,却挡不住刀剑。
如此惨痛的教训,让支持义理史学的尽皆沉默。
实证史学,确立了在历史领域的首要地位。
不过他们也受到限制,那就是史料可以随便研究,但是对外传播,却要符合义理。
如此方能让天下稳定,人心不致混乱。
义理史学以另一种形式,继续顽强生存。
同时,义理史学也开始发生进化,杜绝剪裁编造,提倡在著述历史时有显有晦、为尊者讳——
把不符合义理、不符合传主形象的事迹写得隐晦,这仍旧属于春秋笔法,却有没歪曲事实。在墓志铭、名宦志等写作上,非常受到欢迎。
两个学派一持史料、一持史观,相互争斗不熄。
——
不过对朱由检来说,在确定总的原则后,史学界的争斗已经不值得他注意了。
他探讨史学的原因是春秋注释,如今在确定用实证史学取代义理史学后,黄立极提议的春秋注释方法,也得到了认可。
他向群臣说道:
“先前黄卿曾说,注释春秋当先用黄帝纪元,再从《左传》等典籍中摘录发生的事,再参照《公羊传》《穀梁传》等解读义理。”
“朕对此深以为然!”
“《春秋》一经,亦经亦史。”
“对待它要先用实证史学辩证真伪,再解读其中的微言大义。”
“对春秋大义,一定要做好总结,确定什么样的史书符合春秋大义,可以传播出去。”
这个说法再次提出,群臣默然以对。
但是让黄立极这个阉党余孽主持春秋校注,东林党人是无法接受的。
大理院协理院事姚士慎道:
“黄资政主持编撰《三朝要典》,把义理史学扭曲成歪理史学,臣以为不能再用他修史书。”
“其所修《国朝纪事》《中国编年简史》等史书,应尽皆移交他人。”
从义理史学被推翻的原因出发,否定黄立极的资格。
那些对黄立极原本就有余怨的,此时因为义理史学被推翻,对他更多了一重怨恨。
纷纷以此反对,认为黄立极的德行不配修史。
朱由检让黄立极主持修史,是为了让他立功留名,是当时黄立极配合自己的赏赐之一。
他为了维持自己的信用,当然不会反悔。
不过群臣的意见也要重视,必须安抚他们。
正想着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朱由检看到黄立极道:
“臣之前深陷义理史学,扭曲成歪理史学而不知。”
“如今幸得陛下和钱公指点,方知昔日之非。”
“愿随钱公校注春秋,学习实证史学。”
“臣编撰的史书,必用实证证之。”
明确表示要追随钱谦益,向他学实证史学。
群臣听得此言,顿时刮目相看——
没想到黄立极身为卸任首辅,竟然甘愿尾随地位不如他的钱谦益。
这么柔软的身段,实在让人想不到。
同时让一些仇视他的人,对他更加唾弃:
『呸!』
『真是不要脸!』
『钱公可不会收留这样的人。』
满怀信心地等待钱谦益拒绝,他们却听钱谦益道: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黄资政能认识到义理史学之非,知实证史学之实,钱某欢迎之至。”
“只是春秋校注,需由陛下决断。”
明确接纳了黄立极,还希望皇帝让他们一起主持春秋注释。
朱由检对此极为高兴,很是喜悦地道:
“卿等如此谦让,不亚古之贤人。”
“春秋经的注释,就由钱先生主持,黄学士等辅佐。”
“务必要校注出其经史两面,既作为经学典籍,又作为史学典范。”
任命钱谦益、黄立极二人,主持春秋注释。
如此结果,显然大出群臣意料,东林党人更是不敢置信:
他们从未想过,钱谦益身为东林领袖,竟然会接纳阉党余孽。
就算是为了推广实证史学,也不该如此作为。
东林党的撕裂,变得更加严重,从学术延伸到政治层面。
钱谦益的实学派在学术界冉冉升起,以他为核心的朝堂势力,也开始独立于东林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