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现场后,工人们正在建设临时管理用房,方便照看项目部。汽车停稳,我和韩俊下车后,仔细查看了红砖摆放区和建筑材料规整区。现场的管理虽然还算有序,但也能看出一些忙碌中的混乱。
看着几垛红砖,我向旁边一位正在搬运砖块的管理人员询问情况。管理人员看到我们坐的桑塔纳轿车,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停下手中的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知道是县里的干部,但不清楚我们的身份。
我面带微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问道:“你们是环美公司的?”
这人憨厚地笑了笑,回答:“我们是从平安县过来的,以前在环美公司项目上的,现在这边建新厂,把我们调过来了。这边的工作虽然辛苦,但大家都想着能多挣点钱。”
我看了看周围的施工进度,说道:“我看你们进展不大,怎么只堆了几垛红砖,不继续拉砖了?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这人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说:“这事不好说。现在我们项目部的经理正在和工业开发区、城关镇沟通。这中间的情况太复杂了,我们做工人的也不敢多问。”
我追问道:“难道买不到材料?还是资金有问题?”
这人看了我一眼,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您是县里的领导吧?不瞒您说,这事我们老板还不知道,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找你们县长。环美公司是上海的企业,到东洪来投资不容易,县里也给了不少政策,可现在有一项任务就是干不成。土建工程被城关镇的地痞流氓盯上了,他们要么让自己负责土建,要么让我们交村里占道费。我们就是一群打工的,夹在中间实在是没办法。”
我诧异地说:“这是什么道理?朗朗乾坤,还有这样胡作非为的人?简直无法无天!”
韩俊也满脸疑惑地看着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情况。
这人接着说:“领导,我们是平安县过来的,建筑企业、运输队也都是从平安县带来的。到了这里,本地的建筑队自然不服气,建这么大一个厂,这么好的生意,几年才能遇到一次,所以和本地建筑协会、搞运输的都产生了矛盾。我们也不想惹事,但他们就是处处刁难我们。”
我问:“你们是哪一家建筑公司?”
这人回答:“我们不是正规建筑公司,是几个包工头联合起来的。不过,我们老板也不是一般人,有关系。她在东原市都有不少人脉,只是现在还不想把事情闹大。”
我追问道:“你们老板是谁?”
这人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跟您说了,您也不认识,是个女的,人脉都到东原市了。这些东洪的地痞流氓根本不知道惹了谁,等我们老板动用关系,他们就知道厉害了。不过,老板一直让我们先尽量和平解决,不想把关系搞僵。”
说话间,一辆面包车从远处飞速驶来。工业园区的道路还未完全硬化,是碾平的泥巴路,面包车驶过,扬起一片泥尘,就像一团乌云笼罩在工地的上空。我一看就知道是工业开发区的领导赶来汇报工作了。很快,面包车停在跟前,从车上下来彭凯歌、周炳乾和工业开发区的几个干部。他们脸上带着匆忙的神色,衣服上还沾着一些尘土。我看着他们,说道:“你们消息还挺灵通。”
彭凯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有些尴尬地说:“县长,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您来了。是听底下人说,我们才匆匆赶来,我们班子正在开会讨论园区的建设问题。”
我脸色严肃地说道:“凯歌、炳乾,工业开发区可是县里的重点。企业来投资,看重的是环境和服务。你们不要总坐在办公室开会、学习,要多出来问问企业有什么困难,需要什么帮助。你看,人家都来反映情况了,说有地痞流氓妨碍施工。工业园区才开工几天,就出了这种事,可不行。这不仅影响了企业的投资信心,也损害了我们东洪县的形象。”
彭凯歌略带不满地看了周炳乾一眼,说:“周主任,还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人向我汇报?”
我摆了摆手,说道:“凯歌,别责怪周主任,你不知道,他也可能刚知道。事情足以引起我们重视。我们必须要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不能让企业寒了心。
在项目上看了一会之后,又到了毕瑞豪的坤豪公司项目上,全面了解园区的建设情况。
目光所及之处,毕瑞豪的坤豪公司建设现场机器轰鸣,工人们忙碌穿梭,与环美公司相比,其进展似乎顺利不少。、
我看这一切,倒也不难理解,毕瑞豪身为本地人,又是当地赫赫有名的有钱人,在这片土地上经商,本身就有着一些难以言明、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络。在以往的交谈中,毕瑞豪也曾面色复杂地坦诚,为了让生意能够安稳运转,他不得不与城关镇那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社会闲散人员频繁往来,称兄道弟。直到后来结识了县公安局局长沈鹏,在其“关照”之下,那些曾困扰他生意的麻烦事才逐渐减少,经营状况也得到了根本性好转。
由此可见,民营企业的生存之路着实艰难,不得不屈服于社会的一些阴暗面和潜规则之中,毕竟大家都是为了求财,谁也不想将事情弄到无法挽回的复杂程度。
这边我还在工业园区仔细考察工业开发区的整体规划与建设进度,那边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廖文波已经带领刑警大队的几个同志来到县石油公司疾驰而去,此行的目的,是打算对石油公司分管副总进行传唤。
当警车缓缓驶入县石油公司的大院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不禁心头一紧。只见公司楼下密密麻麻地聚集了不少职工,这些人身着统一的蓝色工作服,上面印着醒目的“东洪石油”四个大字,他们簇拥在一起,人头攒动,嘈杂的议论声、叫嚷声此起彼伏,廖文波侧耳倾听,却一时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廖文波眉头微皱,脚步沉稳地站在石油公司门口,身旁的一位年轻同志递过来一支烟,他伸手接过,熟练地点燃,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向旁边的同志问道:“这是石油公司开晨会吗?怎么这么多人?”旁边的同志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老式机械手表,此时指针已经指向了10点,他不禁露出疑惑的神情,说道:“廖大队,这都10点了,按常理不像是开晨会的时间啊。你看,台阶上好像有个人在振臂高呼,不知道在讲些什么。”
抬眼望去,石油公司的院子十分宽敞,从大门到办公楼跟前,约莫有接近150米的距离。甬道两侧整齐排列着高大的梧桐树,树干粗壮挺拔,树叶在寒风中沙沙作响。梧桐树中间间隔穿插着一个个宣传栏,上面贴着一些石油公司的规章制度和业绩报表。在办公楼主楼的两旁,还有配套用房,整个院子以办公楼为中心向两侧有序延伸,布局规整却也透着一丝压抑。
廖文波作为经验丰富的刑警,凭借着敏锐的直觉,早就知道这次县里组织的行动,石油公司从上到下都有着不少抵触情绪。他眼神中透着忧虑,试探着说道:“现在过去,恐怕要激化矛盾啊,咱们得小心行事。”
那个同志一脸不解,追问道:“廖大队,能有什么矛盾啊?咱们这是正常执行公务。”
廖文波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解释道:“昨天我听说,县里开会决定要对这个石油公司的职工进行瘦身,省石油公司只接受机关40多个人的编制,一线的加油站保持不动。这样一来,石油公司就会有100多个岗位没工作可安排,这些人在机关待习惯了,自然不愿意再回到钻采和炼化这些又苦又累的一线岗位上去,心里肯定有怨气。”旁边的人听了,不禁感慨道:“以前这石油公司是多好的单位呀,人人都羡慕,现在怎么不行了呢,一点吸引力都没了。你不知道,我有一个亲戚就在钻采厂,他跟我说,现在这石油抽上来赔钱,不抽更赔钱,勉强发出来工资。”
廖文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苦笑道:“嘿,你这亲戚朋友还挺厉害,都能进石油公司。不过说真的,现在这单位,确实已经比不上一些个体了。”
说话间,廖文波将手中燃尽的烟头往地上一丢,用脚狠狠碾灭,眼神坚定地说道:“走吧,过去看看,看他们在搞什么名堂,咱们按规矩办事。”
说着,他便和几个同志重新登上警车,朝着办公楼门前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