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市政法委孙海龙主任就带着几个干部一起,面色严肃的走了进来,进门之后,直接走向了会议桌一侧,将包往座位上一放,带着一丝不满道:“嘉明书记,见你一面不容易啊,非得市政法委发通知你才来!”
孙主任落座之后,则是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紧绷着脸,严肃地说道:“田嘉明同志,请你正确认识组织上与你的这次谈话,不要有任何抵触情绪。市委政法委是向市委主要领导做了详细汇报之后,才决定和你见面谈话的,这充分体现了组织对你的重视。你要认识到,这次组织上找你谈话,主要是为了了解事情的真实情况,目的是帮你查漏补缺,找出工作中存在的问题,最终还是想帮助你改正错误,更好地开展以后的工作呀,你可不能把组织的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
田嘉明一听孙主任这么说,脸上的不满情绪更明显了,田嘉明将茶杯往桌上一顿,茶水溅出杯沿,在会议桌的红漆面上洇出一小片深色。孙主任这话说得轻巧。他冷笑一声,指尖在桌面上敲出重重的节奏,从早上八点到现在,政法委的电话打了五遍,每遍都像审犯人似的问胡玉生的案子是不是你故意干的,这就是你说的帮助?
孙海龙的脸涨成猪肝色,身后的年轻干部慌忙翻开笔记本,笔尖在纸上乱划。田嘉明同志,请注意你的态度!
孙海龙看田嘉明发了脾气,反倒是没了脾气,轻轻拍了下桌子,示意旁边的年轻同志说话不要那么大声,然后继续道:“嘉明同志,组织上找你过来,不是吵架的嘛。我们直入主题,啊,直入主题。人我都不介绍了,都认识啊。”
孙海龙环顾四周,继续道:“言归正传,嘉明同志啊,胡玉生当时手无寸铁,我们找他了解了情况,他当时就是想制止石油公司的干部上街闹事,说是县公安局到了之后,激化矛盾,胡玉生作为总经理,只是想安抚群众,你为什么开枪打他。”
田嘉明道:“胡说八道,上百的工人我们都调查清楚了,有调查报告,就是石油公司的领导班子,在煽动闹事。”说着就将一份材料推到了桌子对面。
孙海龙低眉看了一眼,说道:“田嘉明啊,这是你们调查的吧。”
田嘉明点了点头,道:“是。”
孙海龙拿起材料,随手翻了翻,就丢在了桌子上道:“不可信嘛,你们调查的,我们怎么采信,我们肯定要自己调查嘛。”
田嘉明道:“怎么,你不相信我们东洪县公安局?”
孙海龙忽然笑了,那笑声像砂纸蹭过铁皮,刺耳得很:嘉明同志,不是信不过,是规矩不能破。他侧身拿过皮包,从皮包里抽出份文件,推到田嘉明面前,这是省政法委的最新指示,涉及国企改革中的群体性事件,必须由市级政法机关牵头调查。你们县公安局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再者说了,你嘉明局长还是当事人。所以,这事必须由市级政法机关牵头调查。说说吧,为什么朝手无寸铁的胡玉生开枪。
田嘉明略作回忆,说道:“胡玉生煽动群众闹事,让群众打砸警车,我鸣枪示警之后,孙主任还试图抢夺我的枪。我自然是要还击。孙主任啊,你根本就没有在基层干过,不了解基层工作的复杂性和危险性,如果当时我不开枪,胡玉生就会把我的枪夺走了,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刘建国在一旁听着,也忍不住帮田嘉明说了句公道话:“是啊,这是很明显、很浅显的道理。当时那种混乱的局面,如果田书记不开枪,局面很有可能会失控,周围的那些人情绪都很激动,很有可能就会跟着冲上大街,到时候场面会更加混乱,不仅会影响到社会秩序,还可能会冲击政府机关,处理起来就会更加棘手了。”
孙主任听完说完,白了一眼刘建国,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口茶水,然后看着田嘉明,一脸认真地说道:“嘉明同志,你说的这些可都是你的推测啊,并没有实际的证据证明有人抢夺你的手枪。到现在,我们也没看到胡玉生抢走了你的枪,现场也没有其他人证明他有抢走你的枪。他没有抢走你的枪,你为什么要开枪打他呢?换句话说,胡玉生在当时仅仅是一个手无寸铁的群众,你作为公安局长,怎么能轻易对群众开枪呢?这可是严重违反规定的。”
田嘉明马上激动地反驳道:“孙主任,你说这话我可不认同。这枪如果真的被他抢走了,那开枪的还会是我吗?到时候恐怕就是他拿着枪打我了,甚至还会伤到周围的无辜群众!我开枪完全是出于自卫,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周围群众的安全,难道这也有错吗?”
孙主任摇了摇头,说道:“嘉明同志,你可不能这样认为,你这样的想法既片面又狭隘。你是公安局长,身边还跟着几个刑警队的同志,手里都有武器,胡玉生只是一个普通群众,他真的就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抢你的枪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嘛。我们去医院找胡玉生了解情况,他自己也说了,他当时出面只是怕公安局的行动激化与石油工人的矛盾,导致群众出现意外,所以才出面制止你们动用警具,他绝对没有要抢夺你枪支的意思。而且,据我们了解,之前你们好像就有一些暴躁,那个什么老黄县长的坟前,你也开了两枪,老田,你怎么还和死人较劲?”
田嘉明道:“当时是两拨人在打群架,已经喊不住了,老孙啊,你这些话,太脱离基层了。”
孙海龙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颤抖,茶水在杯底晃出细碎的涟漪:可死者为大,开枪总是不妥。他忽然提高声调,再说胡玉生的事,医院的诊断证明写得清清楚楚,子弹打在大腿上,距离大血管只有三厘米!这要是算自卫,那什么才算过当?
那是他自己撞上来的!田嘉明猛地站起身,当时他带着人往我枪口上冲,我朝天鸣枪后,他非但不退,反而张开双臂喊有种打死我,往前扑的瞬间子弹才擦过他大腿!现场有七八个民警可以作证。
刘建国连忙,低声道:田书记,冷静点。
孙海龙道:“我还听说,你们之间好像是有些矛盾?”
田嘉明马上矢口否认道:“我们能有什么矛盾?我刚到东洪县没多久,和胡玉生都不认识,连话都没说过几句,能有什么矛盾?老孙啊,你们可不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就随便给我扣帽子啊!”
孙主任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什么矛盾,我现在确实不清楚,也不会凭空猜测。但按照胡玉生的说法,县公安局一直想找机会打击报复他,认为他做事情不给县里面留面子,还说县公安局完全成了县政府的工具,只听县政府的话,不考虑群众的感受。嘉明同志,你也是老公安了,应该清楚公安机关是人民的公安机关,是掌握在人民手中的,是为人民服务的,而不是掌握在个别领导干部手中,成为某些人谋取私利或者打击报复的工具,这一点你必须要有清醒的认识,不能有任何模糊的想法。”
田嘉明听着孙主任的话,眼睛不自觉地看向了刘建国,眼神里依然是无奈。但刘建国在孙主任面前,一直比较拘谨,也说不上什么话,只能用眼神向田嘉明表示深表同情。
田嘉明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随即提高了声音说道:“孙主任,公安机关服从县委政府的领导,难道还有错?你没在基层干过,根本不了解基层的情况有多复杂,面对那些情绪激动的群众,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大的冲突。那种情况下,如果我不果断开枪,控制住局面,事情会很复杂?”
孙主任听到田嘉明一再说他没在基层干过,用力敲了敲桌子,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说道:“嘉明同志,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执迷不悟?在中央看来,省里都是基层,咱们做事情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这是我们政法人员必须遵守的基本原则。现在的事实是什么?是你直接开枪导致胡玉生受伤,而不是胡玉生开枪导致你受伤,这是铁一般的事实,谁也无法改变。如果胡玉生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开枪打你,那现在接受审判的就是他了,而不是你站在这里为自己辩解!”
田嘉明已经气得青筋暴起,额头上的汗珠都渗了出来,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眼看就要忍不住拍打桌子了。这时,刘建国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走到田嘉明身边,给田嘉明倒了杯水,然后轻声劝说道:“田书记,您消消气,孙主任也是按照规定办事,你们都不要激动,有话慢慢说,慢慢沟通,总会把事情说清楚的。”
田嘉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伸出一根手指,重重地戳在桌子上,桌子发出“腾腾”的响声,足以看出他内心的愤怒。田嘉明说道:“孙主任,事实就是这样,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信不信由你们。如果你们认为我有问题,那就直接处理我好了,我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我还是坚持认为我当时的做法是正确的!”说完之后,田嘉明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留下孙主任、刘建国几人,面面相觑。
孙海龙一拍桌子说道:“太嚣张了,他的眼里还有组织纪律吗!孙海龙的怒吼在会议室里回荡,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他抓起桌上的调查材料狠狠摔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像被撕碎的证据。反了!真是反了!一个县公安局党委书记,敢在市政法委的会议室里砸桌子、甩袖子,他田嘉明眼里还有没有上级?
旁边的年轻干部慌忙捡起文件,指尖抖得几乎捏不住纸张:孙主任,要不要...要不要给李书记打个电话?
打!现在就打!孙海龙的手指在桌面上乱戳,让他看看田嘉明的嚣张气焰!我看他是没把政法委,没有把显平书记放在眼里。觉得咱们调查组查不出什么,才敢这么有恃无恐!他忽然转向刘建国,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建国同志,你可是市公安局的人,刚才田嘉明的所作所为你都看见了,这笔账我记下了,回头咱们市局见!
刘建国的脸瞬间涨红,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撞在桌腿上:孙主任,话不能这么说。田书记也是一时激动,他在基层干了十几年,最受不了别人说公安是工具
闭嘴!孙海龙猛地拍桌,搪瓷杯里的残茶溅了刘建国一裤腿,你一个办公室副主任,也要批评我了?明天我就向市局党组反映,看看是谁在纵容下属对抗组织!
走廊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李显平推门进来时,正撞见孙海龙指着刘建国的鼻子骂骂咧咧。他皱了皱眉,弯腰捡起地上的调查材料,封面上中共东原市委政法委员会的公章被踩得模糊不清。
海龙同志,你的党性修养就这点水平?李显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一个办公室主任,牵头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孙海龙脸色尴尬,说道:“书记,田嘉明,他目无组织,目无领导。”
李显平哼了一声,将材料丢在会议桌上,扭头出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