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达维亚的夜,从金狮酒馆亮起第一盏灯开始。
和兰水手们拍着鼓胀的钱袋,跌跌撞撞撞开雕花木门,酒馆中,锡兰肉桂和焦糖朗姆酒的气味混合着汗臭,跑堂的马来少年赤脚踩过地板,靴尖踢开呕吐物和破碎琉璃瓶。
“再来一壶酒!”一个满脸刀疤的船员拍着桌子大喊,杯中猩红的酒液晃出杯沿,旁边放着已经空了的酒壶。
柜台后,老板里贝克慢悠悠磨着咖啡豆,这是他的珍藏,爪哇岛上还没有咖啡种植园,这些咖啡豆每周都要从锡兰那儿运来,价值不菲,有钱都不一定买到。
要不是酒馆里头有不少船长能给他从也门摩卡港捎带一些,他可喝不着这么香的咖啡。
当然,也有人得知自己这儿有咖啡,便想着要买,里贝克定了规矩,用钱买不到,只能用奴隶来换。
酒馆的门“砰”一声被撞开,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搂着个女人走了进来,朝柜台上扔了一个钱袋,继而朝着楼上房间走去。
女人朝里贝克抛了个媚眼,扭着纤细的腰肢跟了上去,二楼一个房间的屋门打开,继而“砰”一声又关上。
酒馆的客人们看着这一幕,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郁金香的安娜还是人见人爱,明天该轮到我了!”
“我还是觉得玛利亚别有味道,哈哈哈!”
“要我说啊,明国的阿萍才叫销魂呢,听说从前还是兰芳城富商家的女儿,那肌肤比早晨的玫瑰花还娇嫩。”
“听说她的初夜权,是里贝克你花了三十个银元买下来的?”其中一个客人转头看向柜台后的里贝克,“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忘啊?”
里贝克在咖啡液中加了些白兰地,晃了晃酒杯后笑着道:“无趣的女人,我后来可没有再找过她!”
“听说她跑过几次,后来脚上就戴了镣铐锁在床上,哪里也去不了了!”客人们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好似觉得这是一件特别有趣的事情。
里贝克耸了耸肩膀,“听说你们刚在明国水军手上吃了大亏,怎么还有心情来这儿喝酒?范德维恩总督没让你们准备战斗吗?”
“哈?总督大人已经害怕了,他准备同明国人谈判!”不明真相的和兰底层水手举着酒杯笑着道:“只要给他们金子和女人,他们就会回去了!”
里贝克摇了摇头,以他对范德维恩的了解,他可不是个那么容易投降的人,说不定暗地里憋着坏呢!
不过同自己有什么相干,明国就算赢了,也会很快离开这儿,爪哇岛还会同现在一样。
酒馆中一个明国少年手脚麻利得收拾着屋子,对这些人的言语充耳不闻,他佝偻着身子垂着脑袋,因为身材瘦小,没有人注意到他。
天快亮的时候,金狮酒馆关门休息,酒馆中的奴隶也被关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仓库中,只头顶一扇气窗投送进来些许亮光和空气,让仓库显得逼仄以及无比闷热。
仓库里有爪哇苦力,明人奴隶,还有利卫亚(非洲)来的黑人奴隶,他们像牲口一样挤在小小的仓库中,脚踝被铁链磨出白骨,背上烙印着东印度公司的徽记,所有人看着了无生气。
“今天又死了七个!”一个断了指头的广东木匠蜷缩在墙角,他的女儿昨晚被荷兰士兵拖进兵营,天亮时只剩一具浑身淤青的尸体扔在乱葬岗。
“听着,”酒馆中的少年眼中跳动着奇异的光芒,“明军舰队打败了红毛鬼,已经快到巴达维亚了,范德维恩决定同他们谈判。”
奴隶们的眼睛中没有丝毫波动,“又能怎么样?我们不过是奴隶,他们还能为我们讨公道吗?”
“对,就算是,也是为你们明国人,不是为了我们,我们...”一个黑人奴隶抱着膝盖,苦笑着说道。
“不是。”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这是前两天和兰士兵抓到的俘虏林天雄,卖给里贝克换了咖啡才进到了这儿,这几日因为乖顺听话所以没有吃什么苦头,这还是他难得开口。
“相信我,只要明军攻破巴达维亚,这儿所有戴着镣铐的兄弟,都会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