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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7章 作妖(1 / 2)

<特别鸣谢:tijin和阴魔岭的以诺送出的大神人认证,本章近九千字,特此加更!>

却说长安城入了夏,虽不似南地燠热蒸人,却也渐生燥意,贵胄富户早已行起避暑之令。

冰雪城内,近日更是宾客盈门,人声鼎沸。这啤酒盛在剔透琉璃盏中,琥珀光泽,浮沫堆雪,入口微苦回甘,佐以冰块,最是消暑解乏,引得满城权贵书生、富商豪客趋之若鹜。

此刻楼下大堂,喧声直透重霄,猜枚行令、高谈阔论、丝竹管弦之声混杂一处,端的是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世浮华气象。

顶楼雅间之外,凭栏立着一位丽人,正是西夏嫡长公主李嵬名。

她一身月白纱丽,金线盘绣着繁复的党项图腾,衬得身姿如雪峰孤松,异域风情扑面而来。最是那一双眸子,湛蓝如高原深湖,澄澈之下却凝着千年不化的寒冰,此刻映着楼下璀璨灯火,流光变幻,深不见底。

几名摘星处的高手,垂手肃立左右,无形气机已将这顶楼回廊锁得铁桶一般,连端送果品的丫鬟仆妇经过,亦是屏息凝神,脚步轻得如同猫儿,生怕惊扰了这位李姑娘。

谁不知这位西夏公主,性子比贺兰山巅的罡风还烈?腹中怀着少爷骨血,偏生是个痴傻之相,梁王妃亲自发话,孩子不入宗谱,她却执拗地非要生下来,更从西夏千里迢迢搅到长安,闹得梁王府上下不宁。

如今暂居这冰雪城,如同悬在众人心头的一把利刃,谁敢触她分毫?

李嵬名对周遭战战兢兢的气氛恍若未觉,玉指纤纤搭在冰凉的红木栏杆上,目光漫无目的地在楼下那片喧嚣鼎沸中游移。

酒香、脂粉香、汗气蒸腾,混合成一种奇异的、属于尘世的热闹。

她蓝眸微动,忽地凝在三楼一处角落。

那里用一架紫檀木嵌云母的山水大屏风隔出个半敞的小天地,桌边独坐一女子,正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那冰镇啤酒。

那女子一身鹅黄衫子,系着葱绿汗巾,发髻间只斜插一支点翠小簪,明明该是明艳跳脱的年纪,此刻却眉尖若蹙,眼波凝滞,对着满桌精致小菜视若无睹,只将那琉璃盏一次次斟满,仰头饮下,侧影透着说不出的落寞与倔强。

李嵬名正瞧着有趣,楼下入口处忽地一阵轻微骚动。但见一位盛装丽人,在七八个健仆簇拥下步入堂中。

那丽人通身气派,穿一件遍地金缕牡丹的云锦宫装,外罩杏子红缕金纱比甲,梳着高耸的凌云髻,正中插一支赤金点翠嵌红宝大凤钗,行动间环佩轻摇,宝光灼灼,端的是贵气逼人,凛然不可侵犯。

她一入内,目光如电,四下略一扫视,便精准地落在那三楼独饮的黄衫女子身上,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抿,径直向楼梯行去,裙裾拂过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无声无息,却自有一股迫人威势。

摘星处千年调立时趋前半步,在李嵬名身侧低语:“李姑娘,那是魏王李泽未过门的正妃,宁晋曹氏的大小姐曹子鱼。三楼独饮那位,是李泽未过门的侧妃,泉州蒲氏的三小姐蒲徽渚。

听闻这位蒲三小姐入京时,欲试魏王诚意,盼其亲迎,魏王却以‘礼不可乱’为由,只遣管事接引。蒲三小姐心高气傲,便一直负气住在这冰雪城,未曾踏入魏王府半步。曹子鱼此来,多半是奉了魏王之命,要压服这蒲氏女回府。”

李嵬名闻言,蓝眸中掠过一丝玩味,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魏王?便是那个处处与杨炯别苗头的李泽?有趣。走,瞧瞧这‘正妃’如何降服‘侧妃’!”

话音未落,人已如一片轻云,袅袅婷婷向三楼行去。

醉花阴等人阻拦不及,只得硬着头皮紧随其后,心中叫苦不迭,只盼这祖宗莫要再搅出泼天风波来。

却说那屏风隔断之内,曹子鱼已然落座。她带来的健仆嬷嬷无声散开,隐隐将这小天地与外界隔绝。

曹子鱼端坐如仪,凤目含威,冷冷瞧着对面已有七八分醉意的蒲徽渚。

蒲徽渚只觉一股冰寒之气迫来,酒意醒了三分,抬起朦胧醉眼,看清来人,竟嘻嘻一笑,将手中半盏残酒往前一推:“嗳哟,是姐姐来了!快尝尝这冰雪城新出的玉冰烧,说是用茉莉花露酿的,香得很!”

她颊飞红霞,眼神却清亮了几分,带着一种故意为之的天真烂漫。

曹子鱼见她装痴卖傻,心头那点因李泽看重蒲氏财力而不得不压下的轻视又翻涌上来。商官之女,终究是商官之女,毫无体统可言。

曹子鱼压下不耐,语气端凝,开门见山:“三妹妹,酒且放下。王爷让我来问你,这般闹腾,何时是个了局?你蒲氏的脸面,魏王府的体统,还要不要了?再住下去,平白让外人看笑话!”

“啊?”蒲徽渚歪着头,一手支颐,仿佛真没听清,那支点翠小簪的流苏在她鬓边轻晃,映着烛光,“姐姐说什么?风声大,听不清呢。”

曹子鱼心中冷笑,她焉能不知蒲徽渚的心思?

泉州蒲氏守着市舶司这聚宝盆,富甲一方,所求不过是一个能洗脱“商贾”污名、真正跻身清贵之列的福建路转运使之位。

要求李泽亲迎,哪里是真稀罕那点虚礼排场?分明是试探,试探李泽对蒲氏究竟是倚为臂膀、平等相待,还是仅仅视作予取予求的钱袋。

若李泽肯屈尊降贵亲迎一位侧妃,便表明他急需蒲氏财力,也愿给予相当的尊重与承诺。可惜,试探的结果冰冷如铁,李泽连这点“礼不可乱”的面子都不肯给,正妃侧妃,泾渭分明。

这态度已然明确,在他李泽心中,权柄人脉重于一切,钱财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点缀,甚至是可以随时拿捏的筹码。

蒲氏所求的转运使,他或许能“赏”,但蒲氏想要的身份跃迁与平等尊重?休想!蒲徽渚的坚持,正是看透了这层冰冷算计,不甘心就此沦为砧板鱼肉。

“休要装糊涂!”曹子鱼耐心告罄,声音陡然转寒,“你要的是什么?一个福建路转运使!王爷金口玉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你偏要揪着那些虚无缥缈的‘态度’不放,让王爷在宗室朝臣面前难做,平白授人以柄。蒲徽渚,你扪心自问,值当吗?”

曹子鱼身子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针,试图刺破对方的伪装。

蒲徽渚脸上的醉态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玉石般的冷硬。她迎上曹子鱼的目光,毫不退缩,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奇异的笑意,反问道:“不值当吗?”

曹子鱼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彻底激怒,那点世家贵女对商贾出身的优越感再也压制不住,化作刻骨的鄙夷与不耐,“你可知左都御史刘大人是王爷的人?福建路安抚使张敬亭,三度上书弹劾你父蒲寿庚‘市舶司账目不清、交结海寇、中饱私囊’。

还有那新政设立的审计署,正愁寻不到一个够分量、够油水的靶子来立威。蒲三小姐,你是不是非要拿你蒲氏满门的身家性命,来试这刀锋利不利?!”

蒲徽渚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死死瞪着曹子鱼,指节因用力攥着酒杯而发白。

半晌,她忽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悲凉:“好!好得很!原来姐姐和王爷,从一开始,图的便只是我蒲家那点阿堵物。既如此,何必假惺惺说什么‘一家人’?这转运使的空口许诺,与画饼充饥何异?又教我如何敢信?!”

蒲徽渚猛地将酒杯往桌上一顿,琉璃盏底撞击桌面,发出清脆又刺耳的一声响。

“蒲徽渚!你放肆!”曹子鱼勃然变色,霍然起身,周身那股久居人上的威势再无保留,如寒潮般席卷开来,震得屏风都似在轻颤,“让王爷低头?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这是要动摇魏王府立身的根基,是让天下人看王爷的笑话。敬酒不吃,你偏要吃罚酒!来人!”

曹子鱼凤目含煞,厉声喝道,“请三小姐回府!好生‘伺候’着!”

“是!”两名膀大腰圆、面色冷硬的嬷嬷应声而出,如鹰隼般直扑蒲徽渚,枯瘦却有力的手指眼看就要搭上她的臂膀。

“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带着异域腔调、慵懒又清越的女声突兀响起,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死寂。

“这是打哪儿来的婆娘,好大的威风。在这冰雪城里,喊打喊杀的,当是你们魏王府的后花园么?”

众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楼梯口处,李嵬名正斜倚着朱漆栏杆,蓝眸流转,似笑非笑。她通身气度雍容华贵,与生俱来的皇家威仪混合着党项公主的野性神秘,尤其那双湛蓝如异域晴空的眸子,在满堂灯火映照下,璀璨得令人心悸。衣袍上的金线图腾在走动间流淌着暗光,更衬得她容色绝丽,不似凡尘中人。

摘星处众高手如影随形,肃立其后,沉默如山,却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曹子鱼瞳孔微缩,心头警兆顿生。这女子形貌奇特,气度非凡,身边护卫更是深不可测,绝非寻常人物。

她强压怒火,端正面容,冷声道:“阁下何人?此乃魏王府家事,奉劝莫要多管闲事,以免惹祸上身!”

“家事?”李嵬名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咯咯轻笑出声,那笑声如碎玉相击,清脆又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她微微侧首,蓝眸扫向身后肃立的摘星处高手,故意扬声问道:“她问我是谁?你们说,我是谁呀?”

摘星处众人闻言,脸上瞬间精彩纷呈,尴尬、无奈、紧张交织。

这位李姑娘的身份,委实是剪不断理还乱。名义上,她是被梁王府“看管”于此的西夏余孽,可腹中却怀着少爷的骨肉,可这孩子却又是痴傻之相,不被梁王妃所容,连孩子都不能入宗谱。可谁敢真把她当囚徒?

梁王的态度不明,王妃的禁令犹在耳边,少爷又不说话,这“身份”如何界定?

众人面面相觑,喉头滚动,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得纷纷垂首,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

李嵬名早知会如此,蓝眸中闪过一丝快意的狡黠,多日来被看管的怨气消散几分,这才慢悠悠转回头,看向脸色铁青的曹子鱼,曼声道:“瞧见没?连他们都不知道我是谁呢。不过嘛,”

她话锋一转,玉指遥遥一点被嬷嬷挟制住的蒲徽渚,“这位姑娘,方才我好像听见,有人要‘强抢民女’?大华律例煌煌,天子脚下,竟有这等事?要不要咱们现在就去京兆尹衙门,请府尹大人评评理?也不知魏王殿下,丢不丢得起这份体面?”

她语调轻快,如同说着趣事,字字句句却如淬毒的细针,精准地扎在曹子鱼最在意的“体统”二字上。

曹子鱼气得浑身微颤,凤钗上的流苏簌簌抖动。她死死盯着李嵬名,又扫过她身后那群沉默却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护卫,心中瞬间明了:这蓝眸女子,分明是冲着魏王府来的,不然绝不会如此有恃无恐。今日有她在,强行动手带走蒲徽渚已绝无可能,只会将事情闹得更大,更难收拾,正中对方下怀。

权衡利弊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曹子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与杀意,那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刀子,狠狠剜了蒲徽渚一眼,其中警告与怨毒之意,浓得化不开。

她冷哼一声,再无半句言语,猛地一甩衣袖,转身便走。那遍地金缕的宫装裙摆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带着她满身的怒意与屈辱,在一众健仆簇拥下,如一阵裹挟着寒霜的旋风般卷下楼去,消失在喧嚣的人潮之中。

屏风隔断内,死寂般的压力骤然一松。

蒲徽渚挣脱了嬷嬷的钳制,急促地喘息几下,看向李嵬名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与探询。

她快步上前,对着李嵬名盈盈一礼,声音犹带一丝颤抖:“多谢姐姐援手之恩!敢问姐姐……”

李嵬名却不等她说完,蓝眸在她脸上滴溜溜一转,忽地展颜一笑,那笑容如雪莲乍放,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带着一种孩童般天真的促狭:“谢什么?举手之劳罢了。我看你在这冰雪城住得也够久了,既然不愿回那劳什子魏王府受腌臜气,不如……”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看着蒲徽渚瞬间变得紧张又茫然的小脸,慢悠悠地吐出石破天惊的一句:“我去替你向杨炯提亲如何?”

“啊?!”蒲徽渚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杏眼圆睁,樱唇微张,俏脸先是煞白,随即腾地一下红透,连耳根脖颈都染上了胭脂色。

“提……提亲?姐姐莫要玩笑!这……这从何说起?”她手足无措,语无伦次,方才面对曹子鱼的倔强冷硬荡然无存,只剩下少女的羞窘慌乱。

“玩笑?”李嵬名柳眉一挑,蓝眸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如同能看透人心最深处的幽微,“你放着魏王府的锦绣前程不顾,负气躲在杨炯的产业里喝酒,一住便是多日,难道不是存了改换门庭的心思?

梁王府权势煊赫,更胜魏王府十倍,杨炯那厮……”提到这个名字,她眼底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复杂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虽是个混账,但论起实权手段,李泽给他提鞋都不配。你来此避难,不就是想寻个机会,给家族求生吗?”

李嵬名逼近一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姐姐替你捅破这层窗户纸,省得你在此喝闷酒,白费了大好韶华!”

李嵬名这番话,七分是戏谑揶揄,三分却也是看透了蒲徽渚那不甘人下、寻求更强倚仗的野心。

更重要的,是她自己心中那股对杨炯难以言说的怨怼与不甘,正无处发泄。若能借此机会,塞一个魏王的“逃妾”给杨炯,搅得他后宅不宁,恶心他一番,岂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