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都别杵这儿了!该干嘛干嘛去!上工!”王信威严的声音像铜锣一样敲散了打谷场上嗡嗡的议论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他目光如炬,扫视一圈,精准地落在陈桂香身上,“兴业家的!”
“哎!三叔,我在呢!”陈桂香连忙从激动的人群里挤出,响亮地应了一声,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
“傍晚收工后,你挑几个手脚麻利、心细的婆娘,安排一下,明天天不亮就得动身,再摘一批新鲜菜出来,务必赶早送到镇上的铁矿厂去!”王信吩咐得干脆利落,说完转向正看着王兴保吭哧吭哧端板凳过来的王安平,语气转为征询,“安平,县里那边,咱们怎么个送法?这头一趟顺了,往后得定个章程。”
王安平接过王兴保递来的板凳,顺势坐下,回道:“跟县里后勤和几个厂子都说定了,一周送一次,量也按签好的条子来,稳当。”
王信点点头,也坐了下来,屁股在硬板凳上挪了挪,对着陈桂香问:“明天能摘出来多少?心里有谱没?”
陈桂香凝神细想,手指下意识地在衣襟上比划着:“昨儿摘过的棚缓着,明儿能下手的还有东头三个大暖棚,估摸着……一千多斤是稳稳当当的,兴许能奔着一千二三去!”
“那成!明天就紧着铁矿厂送!有多少送多少!”王信烟袋锅子往板凳腿上一磕,一锤定音。
“铁矿厂?他们明天还要?”王安平刚坐下,闻言有些意外地挑眉,“这刚送过一回,需求这么旺?”
王信慢悠悠地往烟袋锅里摁着金黄的烟丝,老脸上是压不住的得意:“要!怎么不要!你姐夫回来说的,厂里职工尝到了今早送去的鲜菜,好家伙,后勤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眼巴巴围着打听啥时候还有,都催着要买点给家里添个新鲜。后勤那个什么陈主任也发话了,让咱只要有,明儿尽管送!”
王安平接过七太爷递来的烟卷,就着王信划着的火柴点上,深吸一口,青烟袅袅:“这是好事。供应镇上就该优先,路近,省油省时间,拖拉机跑个来回也轻省,方便得很。”
王信“嗯”了一声,满足地吧嗒着烟袋嘴,青灰色的烟雾在他布满皱纹的脸前缭绕。
他看着王安平指间明灭的烟头,才缓缓开口,“安平啊,坐稳了听我说。眼下,咱们村这大棚种菜的营生,总算是……摸着石头过河,趟出路子来了!”
他顿了顿,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身旁的七太爷和其他几位族老,“以前呢,生产队那点芝麻绿豆的账,是七叔(七太爷)这把老骨头撑着。可七叔这岁数……成天对着账本扒拉算盘珠子,我这心里头过意不去,也不合适了。”
他把烟袋锅子在板凳腿上用力磕了几下,抖掉灰白的烟灰:“所以,当务之急,得找个专门、可靠的人来管这新账!你当初给那笔‘启动钱’,我单独放着呢。”
他看向王安平,又环视几位族老,“你们几个老伙计……都帮着掂量掂量,咱村里,谁最合适挑起这会计的担子?这可是管着全村钱袋子的命门!”
七太爷眯着眼,深深吸了一口烟,又长长吐出,烟雾在空中凝成一股,沉吟片刻才道:“大勇家那小子,王学文,不是今年夏天就初中毕业了么?在咱这土坷垃里,算是个拔尖的文化人儿了,识文断字,加减乘除总该利索,账本也看得明白吧?要不……让他小子试试手?”
王安平刚吸了一口烟,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烟雾从鼻腔徐徐逸出:“七太爷,学文……心是好的,可到底还是太年轻毛躁了。”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深思熟虑后的分量,“管钱管账,不是小孩儿过家家搭积木!年轻人……血气方刚,心性未定,手里天天过着一沓沓花花绿绿的票子,看着大把的现钱进进出出,日子久了,谁能保证不起点歪心思?万一……一时糊涂,手一松,挪点去‘救救急’呢?这口子一开,后患无穷!”
他道出的是最实在、也最令人警醒的顾虑。
钱这东西,放得再隐蔽,天天在眼前晃,短时间或许能把持,时间一长,那诱惑如同跗骨之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