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竹提着酒葫芦站在少女身侧,抬手抿了一口酒之后,她侧过头看了眼身旁拄刀而立的小姑娘,突然饶有兴致问道:“小丫头,你觉得楚元宵这个家伙怎么样?”
李玉瑶闻言一顿,转过头看了眼小师姐,一脸嫌弃道:“小师姐,你也被收买了?”
李竹莞尔一笑,“收买倒也不至于,只不过小师姐就是很好奇,他们这么多人合着伙天天把你俩往一起凑,你既然是当事之一,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说着,她又转头看了眼那团笼罩着少年人的光团,继续道:“小师姐总得问清楚了,要不然到了关键时候,小师姐都不知道该不该帮点啥忙。”
白衣少女被自家小师姐这话说得有些无奈,但一转头见她一脸的认真,于是想了想也没有直接说什么,反而先转过头看了眼那片已看不到少年人真身的光团,沉默了片刻之后缓缓摇了摇头,“应该能算不讨厌吧。”
“不讨厌?”李十二闻言微微挑了挑眉,“你都拿人家当朋友了,就只能算不讨厌?”
“不然?”李玉瑶瞥了眼小师姐,“我该像对待那个叫…”话说一半,少女突然磕巴了一下,有点想不起来有个家伙叫什么了。
小师姐善解人意,笑着提醒了一句,“赵玉河。”
李十三点了点头,“该像对待那个家伙一样对待他?”
饶是小师姐李十二习惯了万事不萦于怀,也被小姑娘这句话给逗笑了,“你这个不讨厌倒是挺难得…小师姐这就更好奇了,那个赵玉河到底怎么了,让你一出手就直接想要人命?”
李十三很坦然摇了摇头,“也没怎么,就是觉得他花里胡哨的说词会的太多了,听着烦。”
李竹再次莞尔一笑,摇了摇头开始抬起手中酒葫芦继续喝酒,小姑娘家的事还是让小姑娘自己掰扯吧,当师姐的真是上了年纪了,不太明白怎么还有人不爱听夸人的好话。
……
关于大道有情与无情之说,最早的出处当来自道门那句“天地不仁”的说法。
许多九洲仙家府库珍藏的仙法秘本,还有各门各派师字头们为门下弟子讲经时,大多都会提到这一句,有好事者则以此指责天地大道不仁,欺压人间生灵,说人间苦恼皆来自于此,最后再含沙射影隐喻某些高坐云端的高位之人不仁不义,不干人事。
沸沸扬扬,说法极多。
同样也是因为这句话,就连中土很多小说家一脉的文人,奋笔疾书写出一大堆江湖故事时,也很爱引用这一句,进而再引出“有情道”三个字,表明主角一生之大道只在“守护”二字,最常用的一句大概就是,“天地不仁,所以我必要登天而上,斩天灭地,除妖灭魔,守护哪个哪个我必须要爱的人”云云。
故事写得很好,既能激励人心,也很能让人印象深刻,值得万人追捧,但九洲人间也由此而来种下了一个“有情道与无情道之争”的根苗,广为各路仙家修士们所争论。
当师父的总说“大道无情”,当徒弟的总问“为何不能有情?”
那些拯救人间的故事主角们,往往都是心怀大爱,到最后一统天下,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最终以皆大欢喜的解局结尾。
此刻一座心湖之中,白衣笑眯眯看着蹲在他对面的楚元宵,问道:“你说这些故事解局的再之后呢,又当如何?”
楚元宵被这句话问得一愣,想了想之后反问道:“都已经结局了,还能有什么之后?”
白衣看着少年人一脸迷茫的表情,不由地摇头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中土的小说家一脉到底是怎么成为诸子百家之一的?”
“儒门讲仁,道门讲无,佛门讲空,其他诸子各有所长,诸如兵家以沙场取胜之道名传千古,孜孜不倦力求‘全胜’;墨家以‘兼爱平等’四字不容于人间帝王,却广为百姓推崇,成为世之显学;鬼谷一脉是纵横捭阖的帝王术;名家则是耍的一张好嘴皮,诸如‘离坚白’、‘白马非马’一类的诡辩之术冠绝天下…那小说家是凭的什么?”
这话倒是的确问到了楚元宵的盲点上,他这一路上确实读了不少先生们给的书,有时候路遇书铺,还会自己买两本书来读,可真要说诸子百家的立根之本,他是知道一些,但确实知道的不全。
白衣见楚元宵如此反应,不免有些自得,洋洋得意道:“中土那帮专门写故事的文人,水平最差的一层只要能编个故事出来就算入门,稍好一些的大概算言之有物,而最厉害的那一拨人则能做到名传万世。”
“至于其中最玄妙的那一拨人,则能仅凭着一支笔就杀人于无形,但这里面又分三类,第一类是直抒胸臆骂人不带脏字,第二类是当场写死某个不顺眼的家伙,第三类则是让某些人臭名昭著,遗臭万年…而这群人才是真正的一类比一类更狠!”
白衣絮絮叨叨点评完一大堆诸子学问,随后笑眯眯看着楚元宵,道:“一个人不是登上天下第一的高位就结束了的,有句话叫‘打江山易,坐江山难’,你们儒门一脉也有一句广为读书人推崇的‘横渠四句’,被无数人拿来念念叨叨都念烂了,一本故事是一座小天地,小说家随手一个小世界,随手就是人间万民,可难道当主角的登上天下绝巅的位置之后就结束了?不应该考虑考虑怎么当好老天爷?不该考虑考虑怎么做出一个人间治世,天下大同?”
“小说家一脉无数修士,孜孜以求谁都想碰一碰那个‘之后’,但其实到最后却还是少有人能真的碰到实质,而这个上下求索过程,才是他们真正的立脉之根。”
楚元宵被白衣这么一大堆弯弯绕绕给说得有些头疼,听到这里也才终于听明白了他想说什么,不免有些无奈,没好气道:“你是废话真多,直接说有情道跟无情道二选一不就完了?卖弄的哪门子学问,显你懂得多了?”
白衣不置可否,只是定定看着楚元宵道:“所以呢,你选无情还是选有情?”
楚元宵闻言都没有犹豫,干脆道:“我有什么可选的,老子又不是天下第一。”
白衣冷哼了一声,似笑非笑道:“我倒是可以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九洲之内上一个三径同修的人物,最后就正是因为这个选择,所以才会消失于人间的!有些事一旦选不好,你可能也会成为下一个消失无踪!”
这话倒是说得挺新鲜,人人都说那位末代人皇最后莫名其妙消失不见,但没人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消失的,又为何会消失?今日看起来,眼前这个不知身份的家伙,好像是知道些什么?
楚元宵眯眼看着那个一脸得意的家伙,突然反问道:“你不是说你是来弄死我的吗?还能让我等到选错了再消失的那一天?”
白衣翻了个白眼,“我要弄死你不得有个过程?直接提刀杀人是莽夫所为,手艺太糙,水平太次,一点都上不了台面,老子不屑为之!”
楚元宵被这个家伙这句话逗得有些想笑,最后就耸了耸肩摆摆手道:“行吧,你话多你说了算。”
白衣看着楚元宵没有反驳,于是兴致勃勃又追问了一句,“所以呢,你选什么?”
“必须得选?修行证道都如此?”
楚元宵眼见这个家伙如此着急让人选结果,直觉他不怀好意,因为双方之前两次碰头,就都不是什么和和气气的场面,所以他此刻便有些不太愿意顺对方的意。
白衣随意半躺在镜面上,看着楚元宵一脸的怀疑表情,突然有些不屑道:“你以为是个人都能见到本座?你们人族修士阿猫阿狗那么多,老子难道不嫌累得慌?你小子能在开始修行时就被我惦记上,算你运气好!至于其他人想见我,最起码都得是十境乃至十一境,老子还未必谁都愿意见嘞!”
白衣说完了自己的孤高,这才又回过头来继续幸灾乐祸道:“你小子的运气是真好,上一个三径同修的也是在三破四的时候才第一次见到我,而你竟能一踏上修行路就立刻见到我,如此比天大的殊荣加身,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这个家伙活脱脱像是个话痨一样,彷佛千百年间都被关在什么人迹罕至的地方,实在寻不到与人说话的机会,所以但凡有个能露脸与人交谈时机,他就立刻开始竹筒倒豆子一样一说一大堆,好像深怕下一次再说话又要等个几百年一样。
楚元宵在双方第一次见面时,就听他讲了一遍关于封在天门外的那个神族的故事,那个时候他就大概猜测了一次这个白衣的身份,如今是第三次见,又听这家伙否认了自己是心魔,所以楚元宵此刻就又多了几分隐隐约约的确认。
楚元宵依旧还是踮着脚蹲在地上,他认真看了那白衣良久,随后轻声道:“我选有情道?”
白衣闻言骤然眼前一亮,虽然能看得出来他在尽力压制心绪,但还是有不少雀跃之意直接挂在了脸上,想藏都藏不住,似乎是怕少年人反悔,他还多此一举又问了一句:“你确定?”
楚元宵见状,摇了摇头当场反悔,笑道:“那我选无情道!”
白衣闻言好像也不失望,反而更加开心了,这一次更是干脆直接笑出了声,他抬起头环视了一眼两人周围这片灰蒙蒙看不见边沿的心湖幻境,随后似笑非笑道:“我要是没看错,这心湖之外有个白衣姑娘在帮你护道吧?”
楚元宵有些意外,没太明白眼前这家伙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
白衣一脸兴奋,“既然选了无情,那就更好办了,你现在就可以直接走人,不过出得门去要先杀了那个白衣姑娘再说!”
说罢,白衣笑眯眯看着楚元宵骤然沉下来的脸色,似乎越发的高兴了许多,那一张与楚元宵本尊长得一样的脸面,本来是显得有些邪异,但此刻却带上了抑制不住的兴味。
“这就叫证道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