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柳絮速度更快。
他只是皱眉望着这刀光近身,在刀光臻于化境,绽放到璀璨的一刹那,柳絮右手抓起木凳扔出,和那雪龙晕撞在了一起。
砰地一声巨响,木凳和下方木桌瞬间被刀劲劈的四分五裂,地面都被这一刀斩出可怖刀痕,雪尘飞扬,惊的一边刀疤老掌柜昏昏欲睡的眼眸一闪,露出些许诧色,嘴中呢喃着古怪的话语。
柳絮脸色铁青,捏着刀鞘,冷眸盯着醉无欲,他咬牙:“你要逼我动手么?”
他很是痛苦地皱着眉,迟疑不定。
那木桌被这一刀劈成四五块,碎块当中,酒碗翻滚,烈酒汩汩倒了一地,将那厚雪融出一条缝来。
“可惜了好酒,以前你惜酒如命……你真的变了。”犹豫片刻,柳絮嘴唇动了动,纠结地看了醉无欲一眼,他右脚猛地在地上一蹬,手中刀鞘宛若龙奔虎咆,唰地一下带着一股劲风砍杀而下,将醉无欲身周三丈笼罩。
本该避无可避,但醉无欲的身法更加鬼魅,往后急推数步,闪身躲过。
“人都是会变的,不变的兄弟,已经死在战场了。”醉无欲愁容淡然,低哼一声,眸中露出狠辣神色,他右手持刀向前佯攻一刀,在柳絮闪躲的刹那,左手却悄然一闪,嗖嗖嗖三枚袖箭瞬间袭向柳絮面门。
柳絮不慌不忙,腰马下沉,修长身子宛若猛龙摆尾向后荡了一个圈,在他弯腰的瞬间,三枚绿光闪烁的袖箭飞出,从他脸颊上堪堪掠过。
虽有惊,但无险。
两人堪堪站定,一左一右冷厉对视,眸子中似有煞气碰撞,落雪飘飘落下,筛筛将他们发丝染成了银白色,惹的他们眯起了眼。
人在伤心的时候,眉头会不自觉皱起,眼眸微缩。
“不要逼我。”
柳絮咬了咬牙,身子后撤,轻轻在地上蹬了一步。
醉无欲则是向前侧了半步,面无表情。
二人之间似有无形气场相击,飞雪噗噗噗发出爆击声,卷向两边,在二人身周形成了一处无雪的战域。
“你早就想动手了吧,何必假惺惺的……”醉无欲愁脸一动,左手嗖嗖嗖又是三枚袖箭射出,但被柳絮一刀劈落,刀鞘电光四射。
这三枚袖箭劲道极强,震的柳絮手臂轻颤,他面色有些潮红,深吸一口气将肺腑紊乱的气息压下,眯着眼神色复杂地看向醉无欲。
醉无欲嘿然冷道:“好,好,好……你还记得你我救回将军那一晚么,漫天飞雪,落满弓刀,你我二人和十八铁卫护着将军一路冲杀,那雪和今日差不多。”
柳絮舔了舔嘴唇,眼中奇光闪烁:“我自然是记得……你说,你这一世将后背放心交给我,有我在,你后背不会中刀。”
醉无欲冷笑:“但是你已经对我出刀了。”
他愁脸有点狰狞,眸子闪烁:“今日有流沙搅风,大雪也和那晚很像,那晚将军的血龙马身中四十余矢,到营门口的时候血都流干了……你也想我流干血,死在你这专为朝廷捉贼的‘铁面神捕’刀下么?”
最后一句,尽是讥讽。
柳絮闻言眸子一滞,痛苦地捏紧了刀柄,捏的手指发白。
醉无欲见柳絮这模样,眼睛闪了闪,他左手迅捷一张,嗖,这次他从袖中射出一枚飞刀射向柳絮,这飞刀绝技,是当年在马上跟将军所学。他这飞刀极快极快,江湖上很多人都会飞刀,但少有人能够快到如此地步,他的飞刀曾救过很多老卒性命。
少有人知道,醉无欲在成为酒仙大盗前,本是浮屠军铁卫一员,曾在雁门关从戎十三载,为大周出生入死,身上落下八处创伤。
仅次于柳絮的九处……他二人,皆是浮屠军老卒。
“将军都已死了六年了,你还是没放下,难道你怀疑,将军所喝的毒酒,是出自宫中?”柳絮避过那飞刀喝问。
“将军行事光明磊落,对大周忠心耿耿,苍天可鉴,若是将军该死,他必定会风风光光的去,而不是这种方式……醉无欲,你愧对将军的信任。”柳絮低吼一声,犹如龙豹一般咆哮威风,带着一股雪浪而来,他身上的龙鱼服飒飒作响,将刀鞘在地上一点,乍看还在冲击,下一瞬他已经到了醉无欲跟前。
快、准、狠,霸道无匹,起势极快,柳絮的身影在醉无欲瞳孔中渐渐放大。
醉无欲眼眸一缩,下意识地举刀劈去,谁料柳絮的刀鞘好似知道醉无欲的想法似的,那刀劈下来的瞬间,柳絮右手若灵蛇翻身,将那刀鞘调转身子,仓啷一声竟将醉无欲劈来的刀裹入了刀鞘。
两人谁也不愿相让,一人捏着刀鞘,一人抓着刀柄,另一只手快速过招,打的砰砰作响,在电光火石之间已过了十几招,不分胜负。
见奈何不了柳絮,醉无欲愁脸闪过一丝挣扎,望了那刀疤老掌柜一眼,咬了咬脸颊上的咬肌喝道:“师兄,难道你准备袖手旁观么?”
柳絮放下了手中的刀,微微侧头看了看那刀疤老掌柜:“说的对,我们之间的恩怨,今日应该做个了断了,老掌柜的,我没猜错的话,您就是当年将军的贴身校尉浮屠手刘老刀吧?”
那刀疤老掌柜面色一动,嘴唇嗡动,什么也没说。
“我入军时间浅,十二岁时得蒙将军垂怜,从饥民堆中救出我一条小命,赏我一口饭吃,那时候我每天的心愿就是能在将军身边做一名贴身小卒,和将军一道沙场厮杀……”
柳絮似是想起了当年在军中的岁月,眼神有些恍惚,咧了咧嘴。
“最初我是做马倌儿养马,后来去当火头军,那时我曾在战场远远地看到过浮屠铁卫陪伴将军冲杀,大周第一猛将恶佛陀万里屠为将军掌纛,军师司马恒中军调度,您和浮屠铁卫拱卫在将军身侧,敌军正面冲杀了十几次,死去敌人流的血都成河了,将军的大纛却依旧飘扬……”
“战歇的时候我随着医匠去救人,看到几名浮屠铁卫浑身鲜血,铁塔一般怒眸持槊护着将军,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发现他们早都死去多时了,血流干身子已僵,兀自还握着长槊拱卫着将军,那时候您和铁卫老卒一个个给他们收尸,我骇的浑身发抖,腿软了软绵绵的瘫倒在地上,您还叫老卒把我搀起来呢……”
柳絮轻轻闭了闭眼,眼睑闪烁,语气有些发颤。
刀疤老掌柜眼睑动了动:“你那时瘦的像是猴,满脸血污,想不到现在已经成了御魔司的掌牌千户,后生可畏啊。”
“我那时候就在想,以后我一定要成为一名浮屠铁卫,陪在将军身边寸步不离,为他挡枪挡箭,遮风避雨,十五岁的时候,我终于能拿鬼头刀上阵了,我不停的杀,不停的冲,冲在战场的最前面,终于……十六岁的时候,我成了浮屠铁卫。”
柳絮勉强露出一丝笑。
大周浮屠军天下闻名,宗岳将军更是有宗阎王之称,自浮屠军成立起大战小战打了不下五百场,每一场都是血战,死在战场上的浮屠军据说有二十万人,能成为浮屠军中保卫将军的浮屠铁卫,需在尸山血海中淌几个来回?
十六岁的浮屠铁卫,怕是沙场上人见人畏的索命鬼见愁吧。
他这般徐徐说出口来时,那刀疤老掌柜和醉无欲两人的面色越来越古怪。
他们也曾是捉刀人。
只有刀客最懂刀,也只有刀最惜刀客。
“可惜那时您已经不在浮屠铁卫中了,我听说您负了伤,将军强行将您谴回家侍奉老母,将军在军中时喜欢吃老卤,我后来有幸吃到过一回,和您做的味道差不离,配上您为将军酿的‘烧刀喉’,就更香了……”柳絮又露出一丝笑。
那沉默不语,孑然而立的刀疤老掌柜,身上没有一片落雪,雪花从他身周轻飘飘避开,他眼观鼻,鼻观心,垂眸盯着脚底,眼睑一动不动,眼角却缓缓落下一滴浑浊老泪。
“将军当年有交代,浮屠军老卒,手足相残者,斩……”
刀疤老掌柜声音沙哑,缓缓地说出一句话来,他口中气雾氤氲,脸颊有些扭曲,那刀疤让他看起来格外狰狞。
“是时候了……”
他苦涩叹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