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的消息传来,距离上一次惊蛰的伏击,已经过去了半月。于是,恰好是春分的时候了。董仲舒的《春秋繁露》里说,“至于仲春之月,阳在正东,阴在正西,谓之春分;春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而在道门中,春分天地阴阳调和,是最为均平的时候,也是观星中修正历法的最好日子。
春分有三候:一候玄鸟至;二候雷乃发声;三候始电。玄鸟就是燕子,在春分时飞来。故而,看到带着喜色、风尘仆仆、兴冲冲前来的王度与彭鲿,张承负站在祠庙门口,笑着迎接道。
“春分气至,天地开泰,玄鸟衔泥,报新岁之福。此次远来,正逢和风细雨,百谷含生,是好时也。此中消息,观君神色,必是上天所佑!”
“哈哈!郎君同喜,同喜!新岁大吉,一切顺遂!”
闻言,王度大笑,穿着象征地位的士人深服,脸上如沐春风。而旁边的大野泽彭鲿,也换了身亮堂的行头,高兴道。
“好!郎君说得真好!这一次,就是一草网下去,捞着了许许多多的鱼,是满满当当的收获!”
“好极了!你们一去半月,段氏的具体情形如何?”
“郎君!我等先带着李氏族长李乾、李氏少主李整的首级,还有好几辆马车的财物,去了段氏的门上求告。段氏原本倨傲,但看到脱罪买官的钱财,就是一喜,派了个族中管事来处置。等看到李氏嫡系的首级,则是上下大喜,三位族老一齐招见,询问其中过程!”
“那你等是如何说的?”
说着,王度笑着看向彭鲿,示意对方开口。彭鲿挠了挠头,回答道。
“我就是按照郎君的吩咐,说了些听闻段氏名声,愿效犬马之劳,铲除李氏恶贼,还有诸多凶恶士族的话。哦!还有段氏上应天象,福德深厚,但有杀劫需要化解。我等在大野泽中,遇到游方道人指点,又知晓李氏恶行,下决心投奔于此。愿为段氏做刀,必除尽李氏!.”
“反正就这样玄玄乎乎说了一气,段氏那几个老家伙很是高兴!他们好像对李氏的生死并不大在意,反而一直问我游方道人是谁?可曾留下名姓与祠庙?我就按照郎君的说法,编了一个半盲眼的‘左慈’道人。那段氏族老们似乎颇为震动,有所耳闻,对我也亲厚了不少。”
“等问完这些玄乎的事,拿走李氏两人的首级,这些族老们就离开了,好像说是要继续‘观星占卜’。然后,之前接待的管事又出现了,与王君商讨平灭李氏的具体细节,让哪些郡国兵的将领参与,让成武县的县令也参与,还有事后的钱粮财物分配。反正,段氏不要那么远的田地,尽数折算成钱,只要浮财。所有的浮财,段氏都要拿七成!剩下的三成,包括那些李氏田地,才是让我们剩下人自己分的啧啧!段氏什么都不用做,就白拿七成!”
说到这,彭鲿咂了咂舌,又道。
“至于李氏平灭后,那什么成武县县尉的位置,对段氏来说,仿佛只是芝麻大的小事。族老们根本就没再出面,那管事很轻易地就拍板许了我。他给我写了个牌子,还豪气道,在郡府的任命下来前,我可以直接凭着段氏的牌子,就去成武县赴职!同样的牌子,他也给王君发了个,刻的是东阿令。他还让王君传话,叫之前的东阿县令自己告老,早点滚!还说段氏宽宏大度,只要他告老,就不计较他抓捕程氏时的首鼠两端,留他一家老小的命”
“嗯?这是私刻印信?”
张承负有些吃惊。按照朝廷法度,这可是掉脑袋族灭的大罪,上秤就是千斤重。段氏哪怕有皇帝卖官的授意,可也不能胆大妄为,明着跋扈到这种程度吧?但王度却摇了摇头,轻笑道。
“非也!郎君,段氏虽然气势凌人,却不会明着触犯朝廷的法度,多少要顾忌世家三公的检举与抨击。这给的是段氏门客的牌子,上面写的是买官的官职,与朝廷正儿八经的印信无关。但只要拿着这牌子去郡国里,兖州郡内各县的小官小吏,千石以下,又有哪个敢真的违背?哪怕是各郡的两千石郡守,看到这宦族的牌子,也大多只会装聋作哑,少数甚至会逢迎应下!”
“像是彭君的成武县尉一职,秩两百石,郡府就能批定,旬日就会有官府印信送来。而我这东阿令是六百石,得从洛阳朝廷中枢走一趟过场。不过这种小官,都是十常侍盖章就行,皇帝只要收到钱,据说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听到这些朝廷情形,张承负一时哑然。好一会后,他才摇了摇头,又问道。
“东阿县的李氏县尉拿下了没?得换上我们的自己人。”
“回禀郎君!那李氏县尉已经拿下了。东阿令称病,审都没审,就让我来处理。我问了段氏,就给他定了个私藏兵甲,意图谋反的铁罪,反正也不是冤枉。这罪名肯定是要砍头的,越快越好,连着成武县中,已经被拿下的李氏族人一起!而空出的县尉位置,托郎君的福,给了桑平,官府印绶已经送到了。”
说到此处,王度仔细看了张承负一眼。这一道晋升下去,桑平和他之间,虽然还是名义上的上下。但背后的亲近关系,反而都靠在了张承负身上。也就是说,桑平从他下属的亲信,通过一次举荐,变成了张承负的亲信。
这种安排隐约有种巧妙的制衡味道,但看郎君的表现,也没对他王度起什么疑心。可这巧妙的人事安排,浑然天成的权力手腕,很难想象,会是出自一个农户出身的少年之手啊!
“很好!东阿县与成武县,都是起事的关键,眼下也在要职上安插上了我们的人。接下来,你们要重点控制县中捕役,最好也都变成自己的人,再想方设法,多弄些甲胄、长兵与弓弩!”
张承负满意点头,又一次强调了武装的重要性。随后,他又看向王度,肃然问道。
“李氏情形如何?可曾如预料中发展?”
“郎君,河畔一战,李氏嫡系皆死,无一人活着回去。我等暗中把消息传回,又放出了段氏代朝廷问罪的消息,李氏族中人心震怖,顿时大为离散!旬日之内,李氏的数百庄客,逃亡者甚多,都认为李氏无法幸存。虽然,李氏族中依然有顽固的嫡系族老,想要站出来,带领众人负隅顽抗!但这种树倒猢狲散的情形,已经无人能站出来统合族中。反而几支庶族跳出来,要争夺这大族中的话语权,把嫡系族老押送到段氏那里谢罪”
“李氏就如此乱做一团,逃的逃,斗的斗,十来天都没能再拿出统一的主见来。而李乾与嫡系族人被‘段氏’雷霆诛灭,县中的风向,也顿时彻底改变!成武县令立马安排了人手,看住了李氏各田庄的财物。接着,三百郡国兵从济阴郡抵达成武,那位董阳董都伯也在其中,俨然已经变成了段氏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