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挖窑的事,第二天早上,赵菊兰在饭桌上提了一下,老爷子就急了,大声嚷道:
“挖啥窑,不挖,连人家麦秸垛都没赔,还有闲工夫去想挖窑的事。”
“达,麦秸垛肯定是要赔的,可是您和我奶住的那孔窑,不保险的嘛。”
牛有铁没有搭腔,站在媳妇旁边看着。
媳妇的观点就是他的观点。
老爷子接着说道:“东窑其实就是中间那块胡基有点问题,其他的都还好,等哪天有空闲了,去老二家找根椽子,顶一下,还能赖活几年。
中间停顿了一会,牛有铁和媳妇都没吭声。
老爷子情绪激动,接着又说:“如果你两口子实在想挖,就等把人贷款还完了再说,不欠人家账了,你们怎么样都行,但是现在不要挖,挖窑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们都没挖过,不知道挖窑的难。”
看老爷子那坚决的态度,赵菊兰都无语了。
牛有铁摇摇头,示意她不用再跟老爷子说,跟他说了等于白说。
赵菊兰点点头,便专心地吃饭。
一时间,厨窑里的气氛都有些尴尬。
他们谁都没有错,错就错在家里太穷。
过了好一会儿,牛有铁才开口说关于进山打黄羊的事,他只是随口提了一下,没想老爷子就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也许是为了掩饰刚刚的不愉快吧。
不过,牛有铁也知道父亲以前打过黄羊,以前,他听父亲说起过,但现在早已经忘光了。
“我在兰州当兵的那会儿。”
老爷子声音沉沉地说:“嘉峪关附近的黄羊就多的,成群结队的,人站在城墙上一看,黑压压的一片,全是羊头,因为黄羊跟羊很像,所以那时候我们都还以为它们是当地牧民家的羊群。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黄羊,它们正在往北迁徙。
“凡是它们走过去的地方,往脚下看,连一棵草都没有,干干净净,就像他们说的草原收割机。
“就是,怪得很,别的动物都只吃草,而这些黄羊,一个个龟的,吃了草不说,还连草根也要拔出来吃掉,这导致当地牧民家的经济受到了很大损失。
“于是本着为民除害的目的,我们连队就开车去追打,那时候车厢里架着机枪扫射,第一次就打到一大卡车,满满的,回去后,我们把大头上交给了师部,留下的小部分,作为奖励,给我们自己人吃。
“有人学着南方人串成串,烤着吃,叫烧烤,有人煮了吃,就是咱现在这种吃法,总之不管怎么吃,味道都美的很。
“那时候是荒年,你想想,谁能吃到黄羊肉,是何等的万幸啊。
“那时候我们天天开车打,连续打了一个多星期后,羊群数量就蹭蹭蹭的减下去了,到后来,我感觉黄羊都要被我们打灭绝了,数量确实是少了很多了,也零散,到最后就不好打了,然后就再也没有打过了。
“但当地居民一直都在打,他们痛恨黄羊,黄羊把他们的牧草吃光了,牛羊没有牧草吃,他们也恼火的很。
“反正就是这样的,我听当地的居民说,他们打黄羊,一般都是选择在早晨,天快亮的时候才行动,为啥这时候打呢?”
讲到关键时刻,老爷子本能地停下来,看向锅里的黄羊肉,准备往碗里夹一坨。
筷子刚伸出去,赵菊兰就意会到,抢先给他夹了一筷子,有半个拳头大的一坨,是黄羊大腿上的肉,已经被炖的软烂软烂,往碗里一放,骨头瞬间就和肉分离开来。
紧跟着,牛有铁也给父亲夹了一筷子,也是一大坨精肉。
“嗐嗐,你两口子这是干啥,我能吃那么多嘛!”老爷子不胜热情,却还是接纳了下来。
他虽然已经年近六十,但胃口却还是好的很。
老太瞪儿子一眼,没好气地嚷道:“你少吃点,俩小子娃都没吃饱,你就急的!”
“来,大庆吃。”老爷子赶紧夹出来,放到大庆碗里。
“爷,我也要!”二庆贫气地嚷一声。
老爷子又赶紧夹出来,放到二庆碗里,“你这小子,这么多,能吃的完吗?”
“能。”二庆满意地笑着。
“达,别管他俩,您快讲,锅里的肉还多着哩。”
赵菊兰很热情,她认真地听着,虽然不懂得打黄羊的技巧,但还是很感兴趣,他们男人们之间的事,还挺好玩。
牛有铁也认真地听着,他想从中获得些打猎的技巧。
他知道,父亲说的这种黄羊,并不是秦岭这一带的普氏原羚,有可能是蒙原羚或藏原羚,这两种羚羊,不仅体型够大,而且数量也不少,分布范围都比较广。
但不管怎么说,羚羊族类的生活习惯,都相差不大。
老爷子笑了笑,接着说道:“刚刚说为啥这时候打,是因为黄羊有个不好的习惯,晚上喜欢憋尿,尤其是在这种能把人冻硬的冬天,它们一群旋在一起睡觉,天一冷,就跟人一样,懒得起来,然后就憋着,一直憋到天亮才起来尿。
“这时候人一旦去追,它们就来不及尿了,因为受惊了嘛,这种动物天生性子就胆小,然后跑着跑着,尿泡就憋破了,尿泡一破,尿液就渗进血液里了,就会疼的窝下去。
“这时候,那些人就会跑上去把它们抓住,轻轻松松,把蹄子一捆,然后用一根棒子就抬着回去了。”
说完,老爷子得意的笑了起来。
赵菊兰“嘶”了一声,“好残忍!”
“有啥好残忍的!”
老爷子笑吟吟道:“活着剥皮才残忍哩!你是没见过,当地牧民时常把黄羊吊起来活剥,羊疼得像小孩一样哇哇叫,他们也不管,他们就觉得活着剥下的皮,质地好,韧性足。
“其实这是一种迷信的说法,死活取下来的皮,效果都一样,但是那样确实是很残忍的,连我都看不下去,以前我就亲眼见到过。”
“那您也是糟心了!”
老爷子笑了笑,“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过黄羊确实是可以这么打的,那时候人们哪有枪,家家户户就只有撅头,铁锨这种农具,跑又跑不动,追又追不上,要想抓到黄羊,他们还不得想想办法?”
老爷子说完,牛有铁觉得挺有道理。
虽然是两种不同的羚羊,但生活习惯都基本一样。
不过真要想这样打的话,就得深更半夜就出发。
似乎有点难,这时候,人正是睡的正香的时候,要想起来,恐怕需要很大的毅力,而且大晚上进山,路况也不好,又危险重重。
但富贵险中求,有些事,可能就是要走不寻常路。
“那今晚,咱就进山去打么。”牛有铁试着说道。
“打是可以打。”老爷子说:“只是不太好找,谁知道它们都跑哪去了。”
“这有啥难的,外面到处都是雪,循着雪地上留下的脚印找,就很容易找的到,但可能需要走很长的路。”
“那晚上就得早早的起来!”老爷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