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嫂嫂侄女们的耍笑,牛有铜只是沉默不语,抓起铁锨默默地铲土。
这一刻,他迫切的希望,她们都不要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是的,他宁愿她们喊他懒汉,而不是令他羞于启齿的“大作家”,更别说是什么“文曲星下凡”了!
同时,却又一边在心里暗道:文曲星是神仙,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主管文运的星宿,岂容他们这等凡夫俗子来亵渎?
片刻后,看牛有铜仍是低头不语,而且脸还在微微发红,杨宝凤忍不住又耍笑了一句。
“瞧他三达,人说了他两句,他还跟椿狗狗休子一样,装起了!”
她说的“椿狗狗休子”,是一种叫斑衣蜡蝉的昆虫,通体呈灰褐色,翅膀鲜红,腹部肥大有横纹,喜装死,遇惊会跳起飞走。
“椿狗狗”是寄生在椿树上的硬壳象鼻虫。
“休子”则是麻油村方言,媳妇的意思。
“蠢狗狗休子”的全意,即斑衣蜡蝉是象鼻虫的媳妇儿。
众人一听“椿狗狗休子”,又一联想到牛有铜那八九分相似的气质,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牛有铜被耍笑的,瞬间面红耳赤,他急的嚷道:“笑什么?笑什么?都笑什么?”
说着说着,嘴唇都颤抖了起来。
模样儿又滑稽又可笑,又无不给人一种无助、无力之感。
但他越是这样较真,惊慌失措,在场的哥哥嫂嫂们就越是开心。
紧跟着,牛新玲就找到破绽,立刻插入一句,“哎哟,看我三达,把话说的文绉绉的,就跟城里的人一样么。”
在麻油村人,人们一般是不会说“什么”两个字,就跟从不会说“谢谢”一样,一般都是“啥”。
老二媳妇姚杏芳紧跟着也道:“你才说着了,你三达懒的,身上的屎都往下淌哩,他没有人家城里人的命,却害了一身城里人的病。”
“我看也是她三娘人太好了,把她三达保护的好的,就跟一个大家闺秀一样,一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入,啥事都不谋。”
“啥事不谋好么!说明他三达是个有福人,懒人有懒福不是?”
“呵,等他把福接住了再说么。”
就这样,这对妯娌你一句我一句,又成功地惹起了一波大笑。
然而她们却不知,在无意间耍笑过的话,却似尖刀已经刺痛了牛有铜的心。
他内心癫狂,挣扎,无助,忍不住苦笑了一声,霎时间,脸已经从腮帮子红到耳根上了。
这场面,看的牛有铁都无语了。
他大嫂子和二嫂子,最喜欢拿他三哥开玩笑了,又低级又无趣,又让人感到愤慨,却又拿她们没奈何。
“三哥,别理大嫂和二嫂,她们就只能欺住你。”牛有铁忍不住替他三哥辩驳一句。
“四弟,你放心,我没往心里去,我只是想不通,大嫂和二嫂为什么那么喜欢调侃人,唔,我现在明白了,这大抵都是本性使然吧,唔,大抵就是这么回事!”牛有铜慢悠悠,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话,听的牛有铁难受了。
三哥想文绉绉,却又文的又别扭又造作。
却还放不下他那张早已经一文不值的面子。
“大,大抵就是吧!”
牛有铁很无语地附和了他三哥一句。
前世他跟三哥少有往来,也对三哥家的事不甚了解,就只知道三哥“精神”有点问题,现在看来,三哥确实是“病得不轻”。
三哥害了这年代青年男女们最普遍的病:文青病。
不过三哥在他暮年时,因为早年写下的日记在网络上爆火过一段时间,成为一个小网红,他的作品还幸得出版,也算是圆了他年轻时代的作家梦,但这并未给他的家庭带去实质性改变。
虚浮的互联网,热度过后,他又回归到原来的清贫生活里。
曾经抢着找他出版作品的出版社,也弃他而去,最后,他什么也不是。
但这一世,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帮三哥做点什么。
也许能吧。
可现在,他的家......他自己都还没彻底摆脱贫穷,他家的日子都还没过好呢。
他知道,她们都只是不理解他三哥而已。
这时,几个妯娌们又嘻嘻哈哈地嚷起来。
“瞧,她三达,又文起来了。”
“就是,他三达说话有笑的,你说他像个城里人嘛,他又不是城里人,不是城里人嘛,又文绉绉的!”
看她们又你一句我一句的耍笑,牛有铜没再搭腔,他怦然想到一句优美的古语。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于是默念了出来,片刻后,心里就释然了许多。
尽管大家叽叽喳喳,议论不休,但每个人手上都没有停下过。
他们悠悠地干,不仅不会觉得累,反而还很有劲儿。
不一会功夫,有很大一片土方就已经被腾挖了出来,都是些干黄土,被架子车运到厕所旁边堆起来。
在这过程中,赵菊兰时不时端着盘子走出窑,给他们送一回茶,拿些好吃的,好喝的,再说些比较客套的话,让帮忙干活的哥哥嫂嫂们心里高兴高兴。
然后,她就抢时间回窑做饭了。
老太什么也干不了,就端着小马扎,坐在距离劳动现场,不到十余米远的太阳下面晒暖暖,一边看他们干活儿,一边听他们漫无边际地闲扯家常。
她们耍笑完老三,紧接着又对老二进行评头论足。
“在他兄弟们几个里,就他二达负担最重。”杨宝凤率先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