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西北风不停地呼啸,犹如鬼哭狼嚎,吹的她家大门响呱了一晚上,期间,有那么一瞬间,赵菊兰都感觉大门要被吹垮了,吓得紧紧搂住她男人的腰,大气都不敢出,当她听到黑球旺旺地咬叫时,她内心里的恐惧感陡然达到了顶点。
“狼,狼来了吗?”她嘴里自言自语着,却仍是没去叫醒她男人,知道她男人累的很了。
于是,就这样一直苦苦熬到了后半夜。
听到有人敲她家大门时,她这才起来。
她听准了,敲门的人是邻居毛红芳,她知道今早上,几乎全大队人都要早早的起来。
因为姚怀民的灵柩,要从麻油大队的大马路上经过,所过之处的人家,一般要在自家大门口点一把火,来为故人送行。
当然也可以不用去点,这件事,习俗上其实并不强制要求,就跟帮死者掘墓一样,都是村民自发的行为。
这时候,赵菊兰觉得是时候把她男人叫醒了,就起身,摸到火柴,把煤油灯点燃。
赵菊兰还没开口叫她男人,那刺眼的灯光,就把她男人耀醒来。
“天亮了么?”牛有铁揉着惺忪的眼睛问媳妇。
“还没哩。”赵菊兰说:“不过,你现在可以起来了,娃他红芳姨都起来了,刚刚还敲了咱家的门。”
牛有铁本想再赖一会炕,无意间,看到媳妇那敞开的胸口,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是那么的摄人眼眸,在她媳妇穿衣之前,他没皮没脸地把手伸了过去……
“干啥你?起来了,再磨蹭一时子,就迟的很了。”赵菊兰往那手上轻拍了一把。
她一夜未眠,精神都有些恍惚,现在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那只手仍是执着地伸去了那里。
“夜里发生了啥?我咋没啥印象了。”牛有铁腆着脸旁敲侧击地道。
“啥嘛,你睡的实的,雷打都不动!”赵菊兰没好气道。
又往那只手上轻拍了一把,急的催道:“起来了,快些,她红芳姨都好心敲了几次门了。”
终于,牛有铁依依不舍地把手收了回来。
慵懒地穿起了衣服,这一刻,他感到无比的扫兴,虽然人死为大,虽然阴德需要积累,可影响他的生活,他还是很烦。
这时,赵菊兰已经麻利地穿好衣服,跑出去把大门打开了。
“你一家子人福大的,到现在了还能睡着么!”毛红芳开玩笑地嚷一句。
赵菊兰赔笑道:“哪里睡得着?昨晚我一夜都没睡着,风大的,你听着了么?吹的呼呼地,我感觉连我大门都吹跑了。”
“就是,风大的很。”毛红芳附和一句,接着她严肃地道:“刚刚唢呐响了,你听着了么?”
“要起灵了么?”赵菊兰随口问。
“估计是,但我不太确定。”毛红芳道:“这事过得急的,把我都弄糊涂了,一般按理来说,敲敲打打,至少得过四五天时间哩。”
“快过年了的嘛!”赵菊兰简单地解释道:“咱老来的习俗说,白事不过年,老来人都忌讳这种事。”
毛红芳知道赵菊兰话里的意思。
一个人假如巧的死在了过年前的什么时候,家属一般会在过年前一天之前将死者埋葬,或者,会将死者悄悄停放在家中,等把年过完了再发丧,告知亲戚六人。
当然还有种情况,死者如果碰巧在过年这天过世,家属也不会轻易发丧,会等到把年过完之后,再过白事。
总之,目的都是避免悲事冲煞了喜年,毕竟大过年的,谁想哭丧着脸?
随后,俩人没再谈论这事,毛红芳将注意力转移到地上的一堆蒿子上,得意地向赵菊兰炫耀她勤奋的战果。
“你看,我刚刚擢了多少蒿子?”
“在哪里擢的?”赵菊兰赔笑道:“这么大一堆,都够烧两回炕了么。”
“在那儿。”毛红芳指着黑漆漆的崖边说。
赵菊兰吓了一跳,故作姿态道:“你不怕黑呀?崖高的,雪滑的,一脚踩不稳,摔下来咋办?”
这时,牛有铁扛着铁锨走了出来,笑着道:“你俩嚷啥哩?”
“没嚷啥,你赶紧去,我掌柜的早都走了。”毛红芳好心催道。
“你掌柜的还是个勤快人么。”牛有铁笑着打趣了一句,回头瞅了她媳妇一眼,没说什么,便扛着铁锨,大步流星往胡同方向走去。
此时,天依然黑漆漆的,从西边吹来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割的牛有铁不由自主地缩回脖子。
锨把儿此时冷的像冰块,手一摸,感觉连皮都沾在上面了。
他于是将锨把儿夹在咯吱窝里,把手绱进袖管里。
脚下的路,虽然模糊不清,但大概的方向他还是很熟悉。
就这样,往前没走多远,就巧的碰到了马猴,马猴也扛着铁锨,准备去郊野帮忙埋人,此时,他媳妇正忙着在大碾场上准备柴火,头发乱糟糟的,脸也没洗。
双方相遇后,都热情地向彼此打招呼,完了后,牛有铁便和马猴俩一同往胡同里走。
“铁蛋哥,你屋里,把年判好了没?”一边走,马猴一边闲聊道。
“判的差不多了。”牛有铁应付似的回答道:“你屋里呢?”
马猴笑了笑,如实交代道:“前天,我婆娘蒸了一锅板栗包子,昨天炸了些油馍,今儿,她打算再做呥面!把呥面一做,再擀些臊子面,这年,基本上也就判好了。”
“那你婆娘还能干的很么。”牛有铁夸赞道。
“能干啥!?”马猴道:“一天天,光知道日决人,我就受不了她这点。”
牛有铁笑了笑,说:“骂你一下怕啥?婆娘骂你,是因为爱你才把你骂,等你婆娘哪天不骂你了,你再想去,你婆娘已经算好的很了,你还嫌乎啥?你看那些没婆娘的人,还盼着有人骂哩。”
马猴笑了笑,没再说话。
俩人来到大十字路口时,发现已经有不少村民扛着铁锨,陆陆续续,在往胡同里走了。
他们三三两两走在一起,有说有笑,一路上,牛有铁跟在后面,都能闻到他们走过去之后,留在空气中的淡淡的香烟味儿。
往前走了一段路,马猴突然感慨地道:“说起来,姚进财也恓惶的很,他妈早早过世了,现在他达又走了!”
牛有铁理解马猴话里的意思。
他知道,姚进财虽然为人比较傲气,而且,骨子里还有点瞧不起日子过得落怜的穷人,但作为儿子,父母都走了之后,在外人眼中,也确实恓惶。
当然,他也看到了,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他发现姚进财的面色,以及他的精神状况都差到了顶点,甚至连鬓角都生出了几缕白发。
因此这一刻,他只是点头不语。
过了大涝池,随后,再往前走了不远,俩人就来到了姚进财家巷子口。
此时此刻,姚进财家地院内灯火通明,大门口人来人往,有穿孝服的,有扛撅头铁锨的,还有一些主动前来帮厨的屋里人。
牛有铁刚走进地院,突然间,唢呐就吹响了。
紧跟着,他就听到有人说:“入殓呀!”
“入殓是干啥哩?”马猴还年轻,还不懂这些奇怪晦涩的词语意思,就好奇地问。
“是把遗体往棺材里装哩。”牛有铁简单解释了一句,随即,好奇地往人群之中挤去。
这时,总管大人扯着大嗓门叫道:“现在,谁还没上香,赶紧往帐里走,这是最后看姚老大人一面了,就这么一回事了。”
他说的有点忧伤,又有点着急,牛有铁知道,这是因为要急着入殓,而入殓时间有限,而且将灵柩运往墓穴的路上,也得赶在天亮之前到达,并且要快速将坟土填入墓穴,因为这一切都不能见光,天亮之前需得搞完所有流程,叫吉利。
随后,他便混入人群,排着长长的队伍准备进入灵窑,给姚怀民上香,磕头,看他最后一眼。
此时此刻,灵桌背后的那张棉布床单已经被撤去,只要进入灵窑的人,就都能清楚地看到姚怀民的遗体。
很快,牛有铁就和他二哥,三哥,以及马猴等人同时进入了灵窑,敬了香,磕了头,起身看了姚怀民一眼。
此时的姚怀民面色僵白,极为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还是那张大脸盘子,因为平时伙食好,他依然胖墩墩的,身上穿着一身大号寿衣,主要色调为天蓝色,黄色,以及橘色,还有绿色,头戴一顶类似尼姑头戴的圆帽,脚上穿着一双浅蓝色单布鞋,样子就像和尚穿的僧鞋。
总之,从头到脚,这一身穿搭看了让人极不舒服。
为了赶时间,仪式很快就走完了,有的人都没来及进窑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