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厦房内叽叽咕咕的说话声,牛有铁就知道肯定是来客人了,毕竟这年头,走亲戚的一般都会抓紧时间赶在过年前走完,等到过年之后,就很少会去了,那时候家家户户就得准备下地干活,然后一忙就是一整年。
当然,“人七”的时候也可以走亲戚,但并没有年前走亲戚那么时兴。
总之,他不慌不忙,先去牛棚放了铁锨,然后将身上的土灰掸干净,慢悠悠走了过去。
这时,厦房内的人看到牛有铁回来了,就急的稀奇地喊道:“四达,阿四达!”
那是一个女声,牛有铁不由在心中暗暗嘀咕,到底是谁在叫我,还叫的那么亲切,这声音,令他熟悉而又陌生。
就这样,一直到对方从房间里走出来,牛有铁才知道,原来是他大哥家的大女儿牛新芳,她排行老大,已经结婚三年有余,夫家是唐子沟人氏,两口子把日子过得也是一言难尽,主要是夫家结婚时贷了款,至今还没还清。
“新……新芳。”牛有铁自来熟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随即,又似曾相识地开口打招呼,说:“你,你来了啊?啥时候来,来的?”
“刚来,没一会子。”牛新芳笑着,气长地回答道。
“来……来干啥?”牛有铁又笨笨地问了一句。
此时此刻,他目光仍是呆呆地停留在眼前这个大侄女身上,与此同时,记忆将她拉回到了几十年前,那时候的她,已经是一位年近六旬的老人了。
没想,此刻眼前的她竟是如此年轻,清秀,模样儿简直把他大哥活蜕了个模子。
牛有铁发呆之余,赵菊兰走上前,耍笑似的说道:“你看你,问的是啥话,新芳来干啥?来闹娘么,还能来干啥?话都不会问。”
说完,走到牛新芳跟前,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厨窑走。
牛新芳没立刻跟了去,仍是稀奇地瞅着她四达,接着又气长地道:“闹啥娘,我是回咱屋里来了。”
然后,赵菊兰,牛新玲,以及牛新芳她男人都淡淡地笑了。
牛新芳回过头,把她四达家的三间厦房瞅了一眼,忍不住开口夸道:“四达,没料想到,我一个多月没来闹娘,你就把日子过得这么好了!现在,还连厦房都盖上了。”
牛有铁知道侄女是有感而发,笑了笑,谦虚道:“你爷住的牛窑塌了,不盖厦房,人住哪呀?”
“我是说,你的钱,全是靠打牲挣的?”牛新芳好奇地问,双目紧盯着她四达。
与此同时,一边在心里暗暗思忖,这得打多少野物才能赚那么多钱啊!
她知道,光是盖这么一间厦房,少说都得三四百块钱,当然,这还不包括给工人管饭的成本,那么,这三间厦房就得一千块钱起步,外加给工人开的工资,以及管饭的成本,加起来还不得一千多块钱。
面对侄女的质问,牛有铁正想着怎么回答时,牛新玲突然从厦房里走出来,快言快语道:“四达不是靠打牲赚的钱,还能靠啥?”
微微一顿,接又道:“说起来,四达也是神,运气好的,天天出去都能打到野物,你不知道,就在前天,四达还打了一头大狗熊哩。”
“就这样啊?”牛新芳好奇,半张开了嘴。
“就是,你还以为是啥!”牛新玲语气重重地道。
说完,扭过头瞅了她四达一眼,紧接着又告状似的,对她姐说道:“姐,你还不知道,四达打牲,连他的结婚贷款都还完了,一千五百块钱哩,现在还有多余的钱盖厦房,你想想,四达这一个多月以来,到底打了多少野物。”
一听这话,赵菊兰就急了,立刻辩驳道:“哪里还完了,你甭听新玲胡说,一千五百块钱的贷款哩,你四达运气再好,就算他一天背回一头大象,也不可能把欠下的账全部还完。”
她只是想在亲戚面前低调些,奈何,他们越来越不相信她了。
牛新玲似是得理了一样,赵菊兰刚辩解完,她接着就又说道:“姐,你不知道不,前些日子,大庆把北剑路几个麦秸垛烧了,被人抓住了,当时四达还给人家赔了五百块钱哩!”
“呀!咋回事呀?你说大庆把北剑路几家人的麦秸垛点着了?”牛新芳一听,好奇了。
当然除了好奇给人家赔的五百块钱外,她也更加好奇这件事的详情,一瞬间,都有些不敢相信牛新玲的话。
“是啊!”牛新玲快言快语道:“都是四达拿他打牲挣的钱给赔的。”
她紧扣主题,对于事情的详情,只字不提。
“好端端的,大庆为啥要点着人家的麦秸垛?”牛新芳追问道。
与此同时,一边在想,打牲还能这么挣钱?既然,打牲能这么挣钱,那老百姓又何必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下地种庄稼,干脆打牲算了。
见这俩侄女喋喋不休,没完没了的样子,赵菊兰接着又赶忙插入一句,“赔了五百块钱事是真的,但是还完贷款的事,是假的,你四达是人,他又不是神。”
她一本正经、理直气壮辩驳的样子,看的牛有铁忍不住想笑。
本想如实交代了,但又不好伤媳妇面子,就只好沉默不语。
这时,牛新芳她男人抱着他家三岁小子娃走了过来,主动给牛有铁散烟。
同时礼貌地跟牛有铁打招呼,“四达,你身体好着了么?刚刚,我听四娘说你埋人去了。”
“对对,埋人去了。”牛有铁随口附和道,顺手接过了烟,但并未抽,夹到了耳朵上。
“四达,你身体好着了没?”对方又尬问了一句。
事实上,论年龄,牛有铁都没对方大,但辈分摆在这儿了,他也没办法,知道对方只是出于对长辈的尊敬,也就无所谓了。
便例行公事地回答道:“好着哩!”
说着,瞅了那小子娃一眼,笑着道:“你看,瑶瑶娃长得乖的,脸圆的,眼睛花的,像他妈的。”
说着,伸手捏了捏小子娃的小脸蛋。
“快叫你四爷。”对方被夸的心里美滋滋的,笑着道:“叫你四爷,这是你四爷,把你四爷认下。”
很快,气氛就活跃了起来。
为摆脱刚刚的话题,赵菊兰借此机会耍笑了一句,“我看瑶瑶娃明明像他达,他妈三扁二圆滴。”
牛新芳故意翻了个白眼,开口回怼道:“我四娘净会说瞎话!”
然后,在场人都给她惹笑了。
但牛新芳在赔笑的同时,眼睛里仍是充满了羡慕与嫉妒,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在她眼中,她四达家简直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了,遥想一个多月前,她来她四达家看她祖奶和她爷时,她四达家还连饭都给人管不起,没想,一个多月不来,她四达家就有了如此大的变化,甚至,连她四娘脸上的气质都大变了样。
“走,回厨窑去,四娘给你弄好吃的。”赵菊兰大方地挽住牛新芳的胳膊,把她往厨窑里拉。
此时,天空中乌云已经散开,太阳的光辉从云里出来,斜射向大地,地面上的冻土,开始一点一点的融化开来。
牛新玲重回到厦房,把她爷和她祖奶俩搀扶到房檐下坐下。
“爷,晒暖暖,太阳美得很,晒晒对你伤口有好处。”牛新玲说。
“好啥哩!”老爷子急的道:“去给你四达说,叫今中午做些饭,甭让你姐和你姐夫走了,俩人来一趟不容易,叫吃了饭再走不迟。”
“不走不走!看把你急的。”牛新玲瞪了她爷一眼,回头又耍笑道:“以前我姐和我姐夫来看你,你咋没说过要他两口子留下来吃饭的话?”
老爷子笑了笑,回答道:“以前是你四达屋里穷,没饭吃,现在有饭吃了,你瓜的,还看不出来是啥原因!”
牛新玲没再搭腔,转身往厨窑走去了。
此时,厨窑内,牛有铁正忙着给侄女婿沏茶,小瑶瑶在炕上和大庆弟兄俩玩铁皮青蛙。
“四达,我不爱喝茶,你要喝你白糖水哩!”牛新芳声音嗲嗲地嚷道:“你给我化白糖水。”
“能行,马上就给你化!”牛有铁赔笑道。
“要甜甜的哩!”牛新芳又嗲声嗲气道。
“能行,给你多放些白糖,把你甜死去!”牛有铁耍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