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咯吱了一声,打开了,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一声棍棒落地时的响呱声。
牛有铁微微一怔,还以他十爷摔倒,把什么东西撞倒了。
“是顶门棍。”赵作民笑呵呵,解释了一句。
牛有铁“哦”了一声,下一刻,他就看到地上一片脏和乱,未烧完的麦秸丝丝,蒿子杆,烂枝叶等柴禾,散落的到处都是,连踏脚的地儿都没有,靠炕墙一旁,还有一个用烂胡基垒成的小灶,上面架着一口没有盖子的小锅,一把缺了腿的榫卯结构椅子,歪倒在灶前。
牛有铁一眼看去,都还没看到他十爷,又好奇又无语,心说,这还是他十爷家吗?
赵作民一拾腿进窑,就耍笑似的嚷道:“啊哟!十爷,你看你,把你屋里弄成猪窝了么,简直是——”
说着,主动走到炕前,把地窗打开,窑内这才豁然亮了起来。
紧接着,赵作民又急切地嚷道:“十爷,我丈哥来了,你快起来。”
说着,一脸嫌弃地瞪了他十爷一眼。
“谁?有铁?”对方好奇问。
他叫赵世海,虽然还不到五十岁,但看起来已经很老了,说话的时候,就像是才刚睡醒,不疾不徐的样子。
“就是,是我丈哥,才一年多时间没来,你都忘了?”
牛有铁跟着走进窑,看到他十爷,此时正坐在镜光光的炕中央,屁股一圈偎着一床烂棉被,棉被黑的,就像刚刷过的黑油漆一样,还把一张类似狼皮的东西,像穿衣服一样顶在身上。
说话的时候,冷的牙齿还在打颤。
他的头发就像炸毛了一样,乱糟糟的,已经有两扎长了,从前额垂下来的几缕,把他那满是褶皱的眼睛都遮完了,胡子也有小半扎长了,下巴上的,甚至都能用手捋起来了。
看到这神奇一幕,牛有铁惊得下巴都掉了。
遥想几年前,他跟他十爷进山打猎,那时他十爷是多么的意气风发,背着一杆自制的野兔枪,威风凛凛地进山打猎,那时候打到了不少野兔和野鸡,甚至还有狍子等等,多的吃都吃不完,那时候,他十爷力气大的像牛一样,掰手腕,他用两只手,都掰不过他十爷,那时候,他十爷胆子大的,都徒手打死过狼。
那时候,他十爷虽然有些邋遢,但绝对不至于会像现在这个样子,懒到连自己的头发,胡子都不屑打理。
总之,这一刻牛有铁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
这时,赵作民手痒的,趁其不注意,把他十爷偎在屁股周围的烂棉被,使劲拽了一把,一瞬间,他十爷的光屁股就露了出来。
然而,他十爷却并没有恼怒,只见他不慌不忙,重又把被子扯拉过来,偎到屁股上。
事实上,这时候他都还没认出牛有铁来,感觉眼前这个年轻人,器宇不凡,身材又高又壮,还穿了一身崭新的中山服,跟他眼中那个又土又诚实的牛有铁,完全判若两人。
但这一刻,他相信自己的感觉,他记忆中那个牛有铁,或许早已经出息了吧。
于是紧跟着,他正式地跟他打招呼道:“有,有铁,你,你来了?”
说话略微有些结巴,眼神一刻也没从牛有铁身上移走。
恍惚间,似想到了什么,那干瘪苍老的嘴角肌肉,抽搐了一下,随即,黑色眼眸就由一开始的黯淡,无光,一下子变得明亮,清澈,连整个人都精神了。
牛有铁象征性点了点头,喊了一声“十爷”,然后就又陷入了沉思。
此时此刻,他仍是在怀疑他十爷,不敢相信,短短几年光景,他十爷就变的这样颓废了。
“快起来,十爷。”赵作民急的催道:“年时,还是前年,你给我姐的药酒,是找谁泡的?再给我姐泡一瓶。”
说着,他手痒的,又把他十爷的被子拽了一下,但这次,他十爷防住了,与此同时,伸手往赵作民肩膀上拍了过去。
看起来恨恨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并没有认真的意思,巴掌扇下去的时候就收力了。
赵作民也没有刻意去闪躲,他知道他十爷不可能会真打他,事实上,自小,他就知道他十爷爱他疼他,甚至,一直把他当亲儿子看待,而且,这话,他十爷以前还当着他的面儿说过。
就这样,趁他十爷又不注意,他又贸然拽了一下被子,终于,那被子又被拽开了,他十爷的精屁股又露了出来。
“哎哎,作民,你这是啥球人!?”牛有铁终于看不下去了,当场训斥道:“好端端的,你拉十爷‘盖的’干啥?”
“咋啦嘛!我跟十爷开了个玩笑!”赵作民理直气壮地反驳一句,而后又赶紧赔上一副笑脸。
“玩笑能这么开的嘛?”牛有铁仍是凶巴巴嚷道:“我看你这就是故意侮辱人哩,你当你是在开玩笑?你看这世上,谁跟他爷开这样的玩笑!?”
刚刚,他听了‘给他姐泡的药酒’的话,心里就窝了一肚子火,没想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自私的人!
前世,他知道他这个丈弟没心没肺,白眼狼一个,没想现在一看,还真是一点都没冤枉他。
赵作民听了这话,立马就不高兴了,但又不能把牛有铁怎么样。
于是又象征性拽了一下被子,嚷道:“快起来,还睡下干啥?都晌午了,你都不知道饿呀?”
说完,撇撇嘴,无趣地走开了。
牛有铁主动走上前,帮他十爷把衣服从炕窝里拉扯出来,递到他十爷手中,笑着道:“十爷,快把衣服穿上,我给您拿了些好东西。”
说着,把买来的好酒,好茶和白糖拿了过来。
“这,这,你娃娃瓜的,拿这弄啥哩?你能来看十爷,十爷心里都高兴的很了,还拿东西!”
赵世海不好意思,又心疼牛有铁,破费了这么多钱给他买东西。
他知道牛有铁家日子过得相当艰难,欠了一屁股结婚贷款,还养着两个儿,还有一个年过九旬的祖母,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父亲,一家六口人,张口闭口都要吃饭。
不过看他这一身崭新的装扮,以及他那张吃的红润有泽的脸,就知道他家十有八九是阔气了,尽管他觉得这很不可思议,可这就是事实。
他没有再客气,把牛有铁递来的礼品收下,然后一边穿衣服,一边好奇地问:“有铁,你,你打到野物了?”
“嗯,前些日子打到了些。”牛有铁含糊其辞地回答道。
“就一些?”赵世海不相信,以奇怪的眼神瞅着牛有铁。
“其实,隔三差五都打到了一些。”牛有铁笑了笑,又说了一次,他十爷才勉强地相信下。
“你看十爷这腿,自打受伤以来,就基本上,再也没进过山了。”赵世海突然慨叹地道:“期间,虽说进过几回山,可是已经走不远了,追野物,更是不可能的事了,唉......”
牛有铁知道他十爷的腿,当年,正是因为打猎时,不小心被野猪咬伤的,后来因为没有将养好,伤口感染了,最后截了肢,整条右腿从小腿处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