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内，赵承勋看到突然来了两个大汉子，一瞬间就怂了，他担心这些人真的是来打架的。
毕竟，他体体面面地活了大半辈子，在赵家庄大队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事，给女儿喊来的人捶一顿呢？
倘若这事传出去了，大队里的人会怎么想？
这可不再是什么家丑问题了，当村民知道他是因为家暴了媳妇和女儿，而被女儿喊来的打手打了，村民们估计，拿沟子都把他笑了，以后叫他怎么活人。
想到这里，赵承勋终于平静下来了，一时间，眼神都变得清澈了。
好声好气地说道：“你甭堵我了，我也是倒霉，养了个白眼狼，早知道我就.......”
就这样，自嘲似的嘴里碎碎念叨着，一边自觉回到了炕沿上坐下来，但很快，就像受了刺激一样，两只手不停在身上摸来摸去，那动作又滑稽又搞笑。
牛有铁知道，他老丈人是在摸找烟锅，于是走过去捡起来，递到他老丈人手中，也没再说什么，算是给足了他老丈人面子。
“四娘，你甭怕，有我和我立国哥俩在，没人敢欺负你。”来到窑门口，牛黑军就立刻嚷道，一边走到他四娘跟前，做出保护的架势。
“我没怕，你放心。”赵菊兰说道，此时此刻，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有安全感。
刚刚，她都跟父亲说出了那样的话，现在，她也无所谓了，这个亲戚没有也罢。
反正如她所说，把她养大的人是母亲，这辈子，只要对母亲好就够了。
随后，便开始在窑里找她母亲的东西，找了半天，发现她可怜的母亲，就只有那天她送给她的那件裤子是最值钱的，其他也没什么可拿的。
“那就这样了，走，咱回去。”赵菊兰拉着她男人胳膊，往窑门外走去。
这时，范改花战战兢兢，从大门口走了进来。
看到地院里稀稀落落的血渍，外加刚刚听到他们打架的声音，一瞬间，感觉天都塌了。
本来，她心中还抱有几丝幻想，希望她男人把气消了，然后大家都能坐下来，和和气气地谈话，没想他们都暴躁的打成了一团，还打出血了都！
现在，她绝望到了极点，这还哪有商量的余地，这完全就是要家破人亡啊。
这时候，猪圈里的两头猪闻到了范改花身上的气味，便都“哼哼”着来到栅栏门前，像是等到了久违的老友一般，兴奋的把栅栏门抬的哐哐直响，猪圈对面的狗窝里，也传来了响亮的狗吠。
一时间，地院里都热闹了起来。
而范改花此时的心情却是无比的芜杂，她先是来到猪圈前，看了看她亲手养大的两头猪儿，又来到狗窝前，抚摸了摸她家的大黄，完了后，朝鸡圈方向瞥了一眼，就转身走出了大门。
赵菊兰看到她母亲后，松开了她男人胳膊，追了上去。
牛有铁想到自己还没捎带到他侄女结婚的事，于是又折了回去，先给他老丈人说了，然后又来到东窑门前，简单地给赵作民两口子提了一声，就走了。
本来，他是没有心思说的，毕竟，这时候谁还有心情去在意这个，但不说也不行，毕竟，这也是人之常情。
总之，完了之后，最后再去他十爷家和他龚许达达家，分别给两家人说了，再哪也没去，就直接往回走了。
“妈，这下您总该看清事实了吧？”
回去的路上，赵菊兰带着教训的口吻说道：“这家人，其实早已经烂了，打根子上烂了，您还心强的，还想跑去给他们过好日子，这世上，我就从来没见过还有你这样傻的女人。”
“咱不犯贱总能行！咱又不是前些年，穷的没吃的没喝的，下一顿就要饿死的光景，还需要讨好人家，咱现在有的是钱，有的是余粮，咱还怕啥呀？”
“妈，其实也不是我说您，您自己看嘛！您现在就是当奴隶当惯了，换句话说，跪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一辈子都觉得自己是奴隶。”
看媳妇思想前卫，内涵深厚，牛有铁也忍不住说了两句。
“就是么，咱现在有的是饭吃，有的是钱花，咱还怕啥呢？咱没必要再像以前一样爬爬跪跪地服侍别人。”
微微一顿，接着又道：
“还有，我知道您喜欢干活，喜欢侍应别人，不习惯清闲，甚至只要一闲下来就觉得很罪责，可是我想说，这世上不干活，不侍应别人也不是罪过，劳动是很光荣，可是你要知道，人也是需要享受的，有钱了更要享受，不然光只知道劳动，最后跟劳动机器有啥区别？”
“就是，咱不能光只知道侍应别人，咱也是人啊。”赵菊兰赞同地道。
面对这两口子滔滔不绝的训导，范改花是一声不吭，此时此刻，她也算是走到黄河尽头，死了心了。
就这样，快到家的时候，牛有铁趁他丈姨心情平静下来的当儿，把安顿住处的事儿给他丈姨说了。
没想，他丈姨非常高兴，整个人就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你两口子要是能给我找个地儿，我一个人过活，我也愿意。”
范改花说道：“只要不让我再回那个地方去就行，万一哪天我老了，你两口子就直接把我埋在庄基地里，也省事。”
“哎呀，你咋又来了！”赵菊兰没好气道：“您还没活明白哩，就开始操心自己老了以后的事，你老了以后，有没有人记挂也都两说哩。
“其实，哪天你真要是老了的话，除了我和我娃他达关心你，再没有一个人关心了，你要记住这话，所以，现在您就为自己活吧，甭考虑其他人，包括我在内。”
听了这番话，范改花很是感动，没想自己活了大半辈子，都没女儿一家人活的通透。
就这样，她又在女儿家安安分分地待了一天。
这一天，相比前些天的焦急和不安，她反而过得是非常的充实和安心，该笑时陪这家人笑笑，该说话的时候也积极主动陪这家人说话。
总之，这天她所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跟前些天相比，截然不同，她不再敷衍和讨好谁，也正因为如此，整个人的形象和气质都变了。
……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第二天，这天是农历的正月初八，按老黄历上的说法，算是个好日子，宜婚嫁。
这天，牛有铁大哥家嫁女儿。
因此一大早，牛有铁一大家子人就被喊过去帮忙。
来到他大哥家的时候，唢呐等乐具已经声嘶力竭地响起来，地院中间搭着一堆炭火，早到的邻居们和乐手们围着炭火，边烤火边鸣奏乐器。
为了热闹和喜庆，牛有金和杨宝凤两口子还花了几十块钱，请来了戏团的花旦来唱秦腔戏。
一大早，大门口就支起了礼桌，桌子上铺一张红色丝绸布，然后两个人坐在桌前，一个收礼金，一个负责登记来客姓名。
由于牛广卓和牛广文兄弟俩大知识分子都回城工作了，因此，负责登记的笔杆子活儿，就落到赵菊兰手里了，她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字写的比一般的知识分子都好，而且，识的字也不少。
牛有铁则坐一旁，负责收礼金。
可别说，这活计，又吃香又受人尊敬，在这年代别提多有面子了。
前来行门户的亲戚六人，看到赵菊兰坐在登记员的位置上，都忍不住会笑着跟她攀谈两句，以示敬意和羡慕。
同时，他们还调侃牛有铁，娶了一个知识分子老婆，赚大了。
赵菊兰听了这种话，就会害羞地低下头，或故意重复着询问对方名字，以掩饰尴尬的气氛。
前来行门户的亲戚也不少，有人行两毛，五毛，也有人行一块，两块的，总之，这年代的礼金看起来也就是两块钱封顶了，牛有铁觉得。
就这样，一直到牛新芳和她男人唐孝年来了，这才打破了两块钱魔咒，这两口子一暂儿给上了五块钱礼金。
赵菊兰就笑着调侃道：“新芳，你两口子就偏心的，给你妹子上礼，能上五块钱，可给你些表弟们就只上五毛钱，惜死了！”
“四娘，赶紧再生一个，出月的时候，我也给你行五块钱。”牛新玲笑着应对道。
“五块钱哪行，咱给四达行一张大团结。”唐孝年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