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古薄今是一个传统,大明的科举考的就是四书五经,士子也很喜欢引经据典。
就连朱由检重制礼乐,也不可避免地引用先贤言语,作为改制依据。
可以说当下的大明,天然存在着一批崇古派。
他们对重制礼乐本就心有疑虑,在钱谦益发表《生产论》,高喊着进入新时代后。这些人的心里,可谓惶恐不安。
即使他们心里希望用礼法约束皇权,对所谓的礼制时代不怎么反对。
但是对于按生产工具分期,还有“世道必进,后胜于今”这句话,却是极力诋毁。
当前报纸上争论最激烈的两拨人,就是崇古派和厚今派。
他们从生产工具争到生产关系,从朝廷制度争到礼乐法律,从文学艺术争到道德伦理……几乎什么都要争论一遍。
最初崇古派毫无疑问占优势,但是在厚今派把陶器和瓷器、青铜器和铁器、竹简和纸张……展示出来后,他们在器物这一块,牢牢站稳了脚跟。
而后在其他方面,也开始和崇古派有来有回。
让京城的士子,都是大开眼界。
陈继儒虽然刚刚进京,对此也有所耳闻,笑着向众人道:
“崇古派有其道理,厚今派也不是毫无依据。”
“依我看,应该学习当今皇上的两分法,一分为二地看问题。”
这番话语,有些和稀泥的意思,但是也有些新奇。
董其昌疑惑道:
“什么是两分法?”
“难道要分成两个部份看问题?”
其他人也有些疑惑不解,陈继儒笑着解释道:
“这是我从张天如那里听到的,他说皇上曾提到:”
“任何事情都有阴阳两端,要一分为二地看问题。”
“例如君臣民的地位,就是皇上用两分法做的解释。”
这是他写有关君臣民的文章时,和张溥交流时听到的——
其实就是辩证法,朱由检曾和张溥等人交流,打算把这个理论按当下的行文方式写出来。
同时在写的还有阴阳论、矛盾论,以及阐述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的心物论,都以辩证法为本。
这点在场的众人大多不知道,但是钱谦益却从《恒产论》、《生产论》的创作过程,猜测皇帝可能和张溥合作写文章。这让他的心里,顿时有了危机感:
『看来从陛下那里听到理论的,不止我一人啊!』
『张天如若是中了进士去当起居注,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心里已经在琢磨着,如何把皇帝和张溥隔开。
面上和颜悦色,钱谦益笑着说道:
“既是按皇上的办法,定有新颖之处。”
“我等洗耳恭听,看眉公如何点评古今派。”
陈继儒笑称不敢,在谦虚了几句话后,方才道:
“皇上把君臣民的地位,按集体和个人分论。”
“我对古今二派,则按器具和道德分论。”
“以器具来说,古人定然是不如今人的。现代人用的火铳,古人任何兵器都比不上。”
“但是以道德而论,古之圣贤德行,却让人高山仰止。”
“今人之所以崇古,向往其德行而已!”
这番话语一出,众人顿时大声叫好。
认为陈继儒这个评价,可谓极为贴切。
今人的器物胜过古人是肯定的,各种流传下的器具可以证明这一点。
但是要说今人的德行胜过古人,谁都不会相信。
像是至圣先师孔子,足以为万世表率。
不过也有人不太赞同,袁可立道:
“古之圣贤是从古至今数千年积累起来的,每个时代的圣贤,不见得多于现在。”
“像是蕺山先生刘公,那就是颜回一样的人。”
“牧斋先生的《恒产论》《生产论》,放在古时也是能开宗立派的学问。”
“我们这个时代的圣贤,未必少于前代。”
这番话对刘宗周、钱谦益极为推崇,并且把两人并列。
钱谦益听到后连说“不敢”,心里却简直像喝了蜜一样甜——
他逢迎皇帝、按皇帝意见写文章的目的,可不就是为了提高学术地位吗?
如今效果显现,让他觉得自己的选择很正确。
这场聚会,很快变成了对钱谦益的夸夸会。众人对他能写出《生产论》,都是极为惊叹。
这可不同于《恒产论》有先贤理论做依据,《生产论》几乎都是新琢磨出来的东西。
在不知钱谦益如何写出这篇文章的人看来,钱谦益能提出这个理论,足以在儒家开宗立派。
钱谦益为了显示这篇文章是自己写的,对其中内容熟悉得能够倒背。无论人们提出什么样的疑问,都能轻松解答。
可以看出他是把《生产论》真正放在了心上,不像写出《恒产论》后,被张溥、刘理顺等人争夺解释权时,才主动站出来宣扬这个理论。
朱由检要的也是这个效果,他需要钱谦益带领一帮人,为自己冲锋陷阵。
这些人如今在报纸上,也是批宋的主力。认为宋朝就是走错了路,方才导致亡天下。
他们已经琢磨着批倒宋儒,把程朱理学打倒,确立实学的地位。
——
学界这些动向,陈子龙等人自然是知道的。
他们不但身在报界,消息极为灵通。身份上还自认是士子,对学术理论极为关心。
尤其是和陈子龙针锋相对的艾南英,如今就在《大同报》上为钱谦益的《生产论》做鼓吹,几乎把钱谦益吹成当代圣贤。
陈子龙心里很是气不过,却又找不出什么理论驳倒钱谦益的《生产论》。只能自己生闷气,时而在报纸上阴阳怪气。
但是这些,都改变不了《生产论》的大行于世,钱谦益、艾南英等人,获得了越来越高的地位。
想着这些事情,陈子龙有些气闷地向张溥道:
“天如兄回来就好了!”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可是把人气坏了。”
“那个艾南英,一直在报纸上非议我们。”
“还有那个钱谦益,又搞出了一篇《生产论》。”
拿给张溥仔细看,让他认真研读。
张溥这一路上都在坐车,对京中的消息不免有些迟钝。
虽然他看了《生产论》后觉得不错,却没想到给陈子龙这么大的压力。
他有些疑惑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