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三朝要典》歪曲事实,甚至矫诬先帝、伪撰宸篇。”
“它不是正经史学啊!”
朱由检听他如此狂躁,有些不耐烦道:
“《资治通鉴》引《汉武故事》诸书,记述巫蛊之事。”
“又引《禄山事迹》、及《天宝遗事》诸野史,记述杨妃洗儿事。”
“此等记载,近乎秽史,安能说司马光没有歪曲事实?”
“只不过相比《三朝要典》,歪曲得更少而已。”
“但是它们的治史办法,却是一脉相承。”
“如果仍用义理史学治史,倪卿如何保证,不被扭曲成歪理史学?”
一番话语,说得倪元璐有些词穷。
他虽然仍不认可皇帝所说,却也开始认识到:
剪裁扭曲史料,不是正人君子的专利。
小人学会了这个,同样能用这种办法,讲述他们的歪理。
钱谦益这时跳出来道:
“陛下所言甚是,治史当秉笔直书。”
“朱子曰:孔子但据直书而善恶自著。”
“今人当按此治史!”
朱由检颔首点头,向钱谦益道:
“钱先生这个认识不错。”
“今后治史,要以事实为先。可以有显有晦,却不可剪裁歪曲。”
“只要把事实讲述出来,其中善恶曲直,人们自然能够分辨。”
“不可在治史之时,不直书而加论断。”
彻底判了义理史学的死刑,指明史学以后要如何发展。
这番话语,旁人听着还没什么,钱谦益却想到了皇帝曾提到的实证史学,心中极为喜悦:
之前他只是为了迎合皇帝说了几句话,没想到被送来如此大礼。
皇帝说的治史要以事实为先,可不就是指实证史学吗?
如果能把义理史学推翻、用实证史学取代,他钱谦益在史学上的地位,就有可能高于司马光、司马迁。
这个光明的前途,让他的心情陷入狂喜——
就算在经学上不如刘宗周,在史学上一定能超越。
满怀动力之下,他积极支持皇帝的实证史学,认为义理史学,确实已走到了末路,应该被新的史学取代。
有了他的带头,陈继儒、陈仁锡等人,同样附和起来。
义理史学变得人人喊打,认为这种治史办法,已经应该抛弃。
黄立极等《三朝要典》的编撰者,脸色则是一阵黑一阵白。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编撰的《三朝要典》,竟然成了义理史学的巅峰之作,甚至把这门学问判了死刑。
连《资治通鉴》都被连累,地位开始下降。
通鉴学这门在大明很流行的学问,开始走向衰落。
如此变化,让他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们编撰《三朝要典》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这一点。
不过想想自己编撰史书时确实受前人影响,黄立极等人的心情又稳定下来,再想到自己正在编撰的编年史,他心中又有些得意:
通鉴也是编年史,这门学问地位下降,他的编年史就能流行了。
说不定再过些年,编年史学就有可能取代通鉴学。
大明的史学,自此开始大变,完全脱离宋朝的痕迹,甚至独立于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