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这人才似乎鼓足了毕生的勇气,思索了许久之后,终于开口说道:“这位领导,我们来这里,其实是想给我们李家的闺女出口气的。”那声音中带着一丝犹豫,又透着一股为族人出头的决心。
田嘉明追问道:“出气?出什么气?哪里该是你们出气的地方?”他的眼神锐利,仿佛要看穿对方的心思。
这人又想了想,接着说道:“这个爱芬都已经在县一中当科长了,这已经是老师的身份了,凭什么还要考试啊?凭什么一定要参加考试才能工作呢?就应该照顾老黄县长的家属才对。”他似乎觉得自己的理由十分充分,语气也变得稍微坚定了一些。
田嘉明推了推眼镜,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屑,说道:“照顾家属?照顾老黄县长的家属?这位老哥,我看你年龄也不小了,怎么能说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话呢?照顾家属竟然都照顾到小姨子身上来了,这要是传出去,老黄县长尸骨未寒,你这不是让他丢脸吗?”
这老人一时之间语塞,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尤其是看到田嘉明满脸怒气的样子,更是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老人只能试探性地问道:“领导,你们真的要把爱琴给抓走吗?”
田嘉明严肃地说道:“怎么,殴打公安干部,带头闹事的人,难道不该被带走吗?”
旁边的张老头私下里琢磨着,李爱琴只是本族的近亲,如今公安机关已经动了真格,实在没有必要再为他们出头,于是便默默地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这个时候,黄必兴迎上来,紧紧握住田嘉明的手,脸上满是感激之情,说道:“领导,真是太谢谢你们了。不然的话,我们晚上都得在这坟头边搭上几个帐篷,就怕李家的人再来骚扰我父亲。”
田嘉明一旁说道:“小黄啊,公安机关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挖人家的坟头,那就是犯罪行为。李爱琴先不管她们是谁的亲属,只要违反了法律,公安机关都会依法处理。你们这次的行动,纯属自卫行为。”
说完之后,田嘉明就扭头看着李家那些垂头丧气的人,主动说道:“我告诉你们,把道理给你们讲清楚。坟头是受法律保护的,尸体也是受法律保护的。我不管这件事是谁干的,只要这尸体没了,我就找你们麻烦。”
李家人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几十名穿着警服的人,手里拿着橡胶棍、手铐,个别同志的腰间还别着手枪,他们知道已经没有再闹下去的必要了。再继续闹下去,恐怕下一秒就会和李爱琴一样,直接被抓到派出所里去了。
上午的时间,我正在县委大院里与毕瑞豪的坤豪公司进行会谈。工业园区虽然各项批复都已经就位,但之所以迟迟没有挂牌,是因为我们考虑到工业园区挂牌的时候,还是需要有那么两三家企业来撑撑门面。虽然环美公司的投资框架协定基本已经敲定,但是独木不成林,仅仅依靠那么一家企业,实在是撑不起东洪县工业开发区的门面。一上午的磋商,县里与坤豪公司基本上也达成了一致,坤豪公司的农业生产公司与环美公司一起,将正式挂牌入驻工业园区。保守估计,整个工业园区加上要搬迁的三家国有企业,那就有五家企业可以同时动工。
中午的时间,县里与毕瑞豪进一步细化并敲定工作上的细节。今天收获最大的是东洪的几家银行也都参加了座谈会,并且都表示愿意为坤豪公司提供贷款。有了银行的资金支持,这毕瑞豪的信心自然是更加充足了,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了不少。
散会之后,就在县委招待所举行了工作宴。除了毕瑞豪参加以外,县里几家银行的头头脑脑也共同出席了。大家在宴会上自然是谈及了这个石油公司债务转移的问题。几家银行都已经做通了上面的工作,只要县政府愿意签署三方协议,几家银行自然是同意将债务转移到县石油公司,这对于解决当前的债务问题来说,无疑是一个重要的进展。
吃过午饭,刚刚将毕瑞豪和几家银行的头头脑脑送走,这个时候韩俊就主动来汇报,他有些急切地说道:“县长,现在有个情况,刚刚胡延坤主席要当面给您汇报工作呀。”
我有些疑惑地问道:“汇报什么工作?”
韩俊已经从公安局那边得到了汇报,他赶忙说道:“上午开会的时间,公安局田局长来找您汇报,您没在,他把大致情况给我说了一下。县公安局制止了一场械斗,这个黄考县长已经入土了,有人要刨老黄县长的祖坟。在这一点上,公安局坚决维护了老黄县长的权威,为这事,李家的人还把万局长用铁锨给拍了,万局长在住院,公安局将带头闹事的几个人带到派出所去了……”
韩俊说完,我心里已经大致有了个谱。我抬手看看手腕上的手表,已经一点钟了。我在2号楼的住宿就位于这县招待所内,我心里大概知道了,这胡延坤要找我,无非就是两个事情,要么是自家儿子欠石油公司的事情,要么是这老干部黄志行的问题。我心里想着,既然这胡延坤越急,那我就越要冷落他一番,于是就说道:“呃,昨天晚上没睡好,身体有点不舒服,这样吧,两点半,两点半我亲自去胡主席的办公室。”
韩俊听了之后,说道:“县长,我看这胡主席很着急,今天上午就到办公室找了您三趟,一直在问您散会没有。”
我回应道:“知道了,下午第一个安排见韩主任。”
韩俊作为来传话的人,已经得到了我的明确意见之后,自然是可以给这胡延坤交差了,他也明白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部分。
韩俊又说道:“县长,要不要我送您回房间呀?您也好好休息一下。”
我说道:“韩主任,不必了,你把这个胡主席那边安抚好就对了,让他稍微安下心来,别太着急。”
说起来,昨天晚上确实没休息好,中午的午觉睡得很沉,仿佛要把昨晚缺失的睡眠都补回来。到了两点钟的时候,韩俊就已经准时等在门口。叫醒出门之后,韩俊就笑着说道:“县长啊,您也是真能睡得着啊,这个胡主席可是在门口等了您足足一个小时,看起来这火气很大,老曹县长也在。”
我听到老曹县长,心里暗道,还在搞非组织活动,马上停下脚步,谨慎地问道:“哪个老曹县长?”
韩俊回答道:“曹伟兵的父亲,就是那个老曹县长。”
听到这个回答,心里暗自思忖:老曹县长,县委、政府一直没有亏待过他,这个时候,他和胡延坤搅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很快,我们上了汽车,汽车朝着县委大院的方向驶去,一路上,我的思绪也在不断地飞转,思考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而在我的办公室门口,胡延坤正对着刘进京和刘超英两个人,脸上满是不满的神情,说道:“你们两个太过分了哈!大家都是东洪乡的老人,彼此之间应该互相帮助,你们两个不帮助解决问题可是不行啊。泰峰书记有两点指示,不能只让我一个人在那里喊,你们也要帮帮腔,咱们得齐心协力把事情办好。”
虽然胡延坤的资历是比刘进京与刘超英还要略老一些,虽然表面上是用提醒的语气,但是仔细琢磨他说话的意味,那就是在暗指两个人实在是不应该违背李泰峰书记的指示,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不满。
面对胡延坤的指责,刘进京与刘超英俩人都没有进行解释,因为他们心里清楚,这李泰峰虽然是做了指示,但那个指示只是从正常的角度上来讲,明显的就有些不讲政治了,哪有一个市人大的副主任教唆这副县长的媳妇到公安机关去撒泼打滚的道理呢?如果这件事真的传到市委领导的耳朵里,恐怕就算是以李泰峰的身份,也不会那么体面地收场,所以他们选择了沉默。
胡延坤继续说道:“泰峰非常不满,专门让我们来问一问李朝阳。县委、县政府是不是要与东洪的老干部彻底决裂?我能怎么办呀?一会儿你们三个可不能都不说话,不能把老胡我一个人往火堆上面推。我也是为了整个东洪的老干部群体在争取利益,你们要理解我的难处。”
老曹县长背着手,只是看了一眼胡延坤,就试探性地问道:“胡主席,吕连群怎么没来呀?他不是也应该参与这件事吗?”
刘进京回答说道:“是吕连群啊,吕连群带着这个啊,去教育局了。现在这不是马上要组织教师招考了吗?他们在商量是年年底考试,还是趁着周末找个时间考试,所以他才没过来。”
胡延坤听了之后,有些生气地说道:“真是不务正业,现在连基本的方向都没有定下来,就要考试,这把李泰峰书记置于何地呀?现在最关键的是什么?是公安局竟然把爱琴都带到了派出所去,这该怎么办才好?刚刚韩主任说县长在睡午觉,我真是服气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天都要塌下来了,人家都还能睡得着觉。”
刘进京见状,打圆场说道:“哎呀,这个胡主席,年轻人嘛,睡眠质量好,不像我们这些老家伙,晚上睡不着,白天累得没精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再说,两点钟才上班嘛。”
胡延坤又追问道:“你们二两位昨晚上干什么去了?你一个比一个打哈欠,打的厉害,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啊?”
在汽车之上,韩俊已经把掌握到的各方情况给我做了全面的汇报。对于田嘉明的处置,我内心非常认同,斗争嘛,就是有理有利有节,不能姑息迁就。既然李爱芬,李爱琴带人到人家祖坟上要去挖坟,做出如此过分的事情,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呀,肯定是该抓就抓,绝对不能手软,这样才能维护法律的尊严和公正。
汽车缓缓进过下一个大院,我就看到在办公室门口,胡延坤双手叉腰,正在满脸不乐意地与着几人说着话,那神情看起来十分激动,似乎在争论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汽车停稳之后,韩俊率先一步下了车,快速走到车门旁,将车门为我打开。我走下汽车之后,一脸淡定地走到他们跟前,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心里清楚,我只是睡个午觉,作为县长,做什么实在是没有必要向县政协主席汇报解释,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韩俊快步两走,来到办公室门前,将办公室的门推开,示意我们进去。进了办公室之后,我就热情地招呼几人,让他们全部坐了下来,希望能营造一个相对缓和的氛围。等人都坐定之后,我面带微笑的看着胡延坤主席,就说道:“胡主席啊,听说你中午就在找我,到底是什么事呢?说说看,我们一起商量商量。”
胡延坤似乎是得到了某种包容和支持,顿时底气十足地说道:“县长啊,我不是代表自己来的,我是受泰峰书记的委托到咱们这里来的。我是说这个事啊,这个县公安局,县委,政府没有落实好泰峰书记的指示,怎么能把李爱琴给抓起来了呢?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我故作惊讶地说道:“啊呀,这李爱琴谁啊?我怎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刘超英揉了揉鼻子,在一旁提醒说道:“县长,你忘了吗?昨天,就是老黄县长的家属啊,您当时还见过她呢。”
听闻此事之后,我马上做出关切的样子,问到:“黄县长的家属?老黄县长的家属为什么被抓了?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韩俊站在旁边,连忙解释说道:“县长,今天上午这个呃李爱琴啊,带着人去挖这个黄老县长的坟,这个田嘉明书记带着公安局的同志啊,上前制止,这李爱琴啊,就把这个万局长打了一顿,万局长住院。所以说,这个公安局就把李爱琴带去问话了嘛,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
听完之后,我看着胡延坤,装作十分为难的样子说道:“挖坟,还袭警,这事可不小啊。哎呀,这样吧,超英县长、进京书记,你们两个都是常委,你们说这事儿,咱们该怎么办?你们都是东洪的老人,我不能让大家说我不听老人的意见呀。”说完,我转头看一下胡延坤,继续说道:“胡主席,你呀,该提什么就提什么,我是虚心接受的,咱们一起把这个事情处理好。”
胡延坤看到我这样说,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便说道:“好,超英,进京,那我先表个态吧。咱们对这个家属还是要照顾,不能让老黄寒心呀。这老黄县长一直挂念的教师招考的事,我们也得放在心上。”
胡延坤没有说完,我马上接过话头,表态说道:“胡主席说的非常对,这个我了解到老黄还有一个女儿高中毕业,这次教师招考要组织考试。虽然她没有民办教师的经验,但只要考试分数合格,就予以录用,这也算是对老黄县长的一种告慰吧。”
说到这里,我转头看向胡延坤,故意说道:“胡主席,您该不会说不照顾老黄的闺女,去照顾他小姨子吧?这要是老黄县长知道了,我看,这棺材板都压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