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勃听着胡延坤的话,他之前只觉名单烫手,是怕得罪人,怕担责任。现在经胡延坤一点拨,才恍然惊觉这份名单背后的凶险!工作组、杨伯君、甚至县长本人,谁不清楚这些人是怎么进石油公司的?谁背后是谁,在东洪这个关系盘根错节的小县城里,几乎是公开的秘密!那为什么还要逼他李勃来写这个名单?
这哪里是要名单?这是要借他李勃的手,把东洪县里那点见不得光的交易,把各级领导收钱、安排人的“罪证”,白纸黑字、条理清晰地固定下来!把他李勃变成那个亲手钉死所有人棺材钉的人!这分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把他推到所有东洪本土干部的对立面!到时候,他李勃就算有九条命,也扛不住这么多人的恨!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李勃只觉得手脚冰凉,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巨大的恐惧和后知后觉的绝望。
胡延坤看着李勃煞白的脸,知道自己的话击中了要害,继续冷冷地道:“刘超英县长确实是安排过人的,他那个远房外甥,还有他老婆的表弟,都在那124人名单里!你不敢去找他?呵,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还在乎脸面?怕撕破脸?李勃啊李勃,你再这么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等县里的铡刀落下来,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你!你以为不写名单,不撕破脸,刘超英就能念你的好?就能保你平安?他自身都难保了!你去找他,把利害关系跟他讲清楚,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让他知道,他刘超英屁股底下也不干净!真要逼咱们鱼死网破,大家都没好果子吃!现在只有抱团取暖,在‘两会’上掰掰手腕,让市委看到东洪本土的力量,看到李朝阳搞不定,才有可能争取一线生机!”
李勃被胡延坤话语中的狠厉和紧迫感逼到了墙角。他想起刘超英那张总是带着圆融笑容的脸,想起他分管劳动人事局时那些意味深长的“关照”,又想起县长在汇报会上那冰冷刺骨的眼神和“钱追到哪里,人就查到哪”的警告。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酒瓶,咕咚咕咚灌下去几口,高粱红的辛辣的液体灼烧着食道,也点燃了他心中那点破釜沉舟的狠劲。
“好!”李勃重重地将空酒瓶顿在桌上,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我去!我他妈去找刘超英!胡主席,您说得对!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老子跟他摊牌!要死大家一起死!”
夜幕沉沉,县委家属院里一片寂静。胡延坤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自家小院,推开那扇熟悉的院门,胡家媳妇立刻迎了上来,看到他灰败的脸色和更加佝偻的身形,眼中满是担忧:“老胡……你……你咋敢喝酒?”
胡延坤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径直走向客厅角落那个老式电话机。他枯瘦的手指在冰冷的拨号盘上停留片刻,然后异常稳定地拨通了一个号码——东原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李显平家里的直线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传来李显平略显疲惫但依旧沉稳的声音:“喂?”
“显平书记,是我,延坤。”胡延坤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丝毫波动,仿佛刚才在菜馆里那个煽风点火的不是他。
“老胡啊?”李显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这么晚了,有事?”
“显平书记,”胡延坤的声音低沉而直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东洪的天,快塌了。市委动了真格,泰峰已经被停职调查,王瑞凤今天在东洪的座谈会上公开表态,要深挖细查,拿我们这些老家伙祭旗。李勃……现在被逼到了绝路上,工作组逼他五天之内,把124人名单背后所有经手人、所有收钱的关系,白纸黑字写清楚。这是要干什么?这是要把咱们东洪从上到下,连根拔起!”
电话那头,李显平的呼吸声似乎停滞了一瞬。胡延坤隔着冰冷的听筒,几乎能想象出对方此刻骤然收缩的瞳孔。那份属于市委常委的沉稳,在胡延坤抛出的致命信息面前,出现了致命的裂缝。
“延坤同志,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显平的声音竭力维持着平静,但尾音那不易察觉的颤抖,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李勃同志是劳动人事局局长,他的工作……自然有他的难处。组织程序嘛,该调查就调查,该说明就说明,我相信县委县政府会依法依规处理。”
“依法依规?”胡延坤发出一声沙哑的冷笑,像砂纸摩擦着朽木,“显平书记,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再和我兜圈子了。李勃他一个小小的人事局长,没有你显平书记这个本家,没有东洪李家的这棵参天大树在背后撑着,他有胆子、有渠道去收那些‘安置费’?敢把那些烫手的钱往外送?泰峰书记糊涂,可我不糊涂!这些年,东洪县劳动人事口……!他经手的每一笔钱,最终流向了哪里,别人不清楚,我胡延坤在东洪几十年,风风雨雨见得还少吗?”
说完之后,淡然一笑:“显平书记,道理电话里我不多说了,这个时候啊,咱们是一个阵营啊。玉生那孩子,现在躺在医院里,命悬一线。我这个当爹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李勃他扛不住,一旦他为了自保把一切都倒出来,你显平书记,你我都是不太体面嘛……”
他顿了顿,吸了口气,继续抛出核心要求:“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保住咱们东洪自己人!绝不能让刘超英当上这个县委书记!”
“刘超英?”李显平听胡延坤说话,内心里极为不爽,但又无可奈何,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解,“他……他不是一直……”
“一直什么?一直跟李朝阳眉来眼去,鞍前马后?”胡延坤带着洞察一切的轻蔑,“他那是审时度势,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可他现在想错了!他以为抱紧了李朝阳的大腿就能高枕无忧?大错特错!李朝阳是过江龙,他刘超英是地头蛇!他真当上了县委书记,为了站稳脚跟,为了向李朝阳表忠心,第一个要拿来开刀立威的,就是咱们这些知道他太多底细的‘老关系’!他经手过的那些项目、那些拨款,哪一笔经得起深挖?他比咱们干净不了多少!与其让他上去当李朝阳的刽子手,不如趁现在,把他拉下来!让他跟我们站在一起。”
胡延坤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显平书记,虽然泰峰同志暂时……但影响力犹在!还有进发、连群他们,在县人大、政协也还有力量!最关键的是,刘超英自己屁股也不干净!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两会’上,把水搅浑!让李朝阳的提名通不过!让市委看到,东洪的本土力量还在,李朝阳那套‘刻不容缓’在东洪根本行不通!”
“提名通不过?”李显平也是时刻关注着东洪,他的声音透着深深的忧虑和一丝难以置信,“市委已经表明了态度,王瑞凤今天……”
“市委的态度是王瑞凤的态度!但市委不是王瑞凤一个人说了算!”胡延坤道,“钟毅马上就要调走了!新书记是谁还难说!这个时候,市委最怕什么?最怕下面出乱子!最怕‘两会’选举出问题!如果我们能让李朝阳的提名出现重大波折,让市委意识到李朝阳在东洪根基不稳,根本掌控不了局面,那么,为了‘稳定’大局,市委就不得不重新考虑人选!甚至……可能不得不向咱们本土势力妥协!至少,会暂缓对咱们的清算!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电话那头沉默了。胡延坤能听到李显平粗重的呼吸声,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胡延坤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显平书记,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县里只给了五天时间。但只要你肯帮忙,让刘超英上不去,咱们,就还有机会,只要刘超英不帮忙,李朝阳手底下都是我们的人……!”
李显平太清楚李勃手中那份名单的威力了,那上面不仅有自己的名字,更有许多盘根错节、可能牵连更广的关系。一旦爆出来,他李显平宁愿去死也不愿丢这人!
李显平没有想到,事情会搞如此复杂,李显平也是乐观的认为,东洪石油公司的矛盾实在太大了,连市里面都不看好,没想到现在剥茧抽丝走到了这一步死路上来了。李显平彻底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征服的疲惫和沙哑。“延坤,下一步该怎么办?”
胡延坤的嘴角,在昏暗中勾起一丝冰冷而狰狞的弧度。
“很简单嘛显平书记。”他一字一顿,“动用你在市里、在政法系统、在东洪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和人脉!给刘进京、刘超英施加最大的压力!让他们明白,支持李朝阳就是自掘坟墓!让他们在关键时刻,知道该支持谁!特别是刘进京,他是县人大党组书记,人代会的组织者,他的态度至关重要!告诉刘进京,只要他能‘运作’得当,放出风去让李朝阳的提名通不过,或者票数极其难看,那么……他屁股底下那点陈年旧账,从此烟消云散!”
“还有,”胡延坤补充道,“给市委带话,刘超英不适合担任县委书记,让他断了做那个县委书记的春秋大梦了!如果他识相,主动退一步和咱们站在一起或者至少在关键时刻‘保持中立’也能让市委收手!如果他执迷不悟,非要给李朝阳当马前卒……那就别怪我们这些老家伙,把他的老底也掀出来,是他那个遥不可及的县委书记位置重要,还是他全家老小在东洪安安稳稳过日子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