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老爷子一如既往,早早地起了炕,他先是去麦秸垛下看了他的“犟怂”,没事儿,就放心了。
然后还不等其他人醒来,他就从老二家工具棚里找到木叉,将散乱一地的麦秸丝丝叉起,摞成一堆,用扫把扫干净。
又将被牛顶下来的胡基,一疙瘩一疙瘩地清理干净。
看着老二家院墙缺了一个大约一米宽的豁口,他甚是自责,大冬天的,那个大豁口,就算是补都没办法。
又来到大门口,看了看已经破毁的大门,更是愁上加愁,门框和门扇虽然没坏,可是门楼子塌了。
当然,除了老二家的,村上也有不少人家的大门或墙,也或多或少被“犟怂”撞坏的。
具体什么程度,他不敢想也不敢看。
现在只能等书记派人挨家挨户去检查评估了。
随后,老爷子便站在“犟怂”跟前发起了呆。
不一会功夫,老二媳妇打开窑门走了出来,老爷子吓得立刻躲回了窑。
他怕被骂。
可是转身走开时,还是不经意跟老二媳妇对视了一眼,对方那冰冷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
“达,您这么早起来了啊?”窑内,牛有银一如既往地客气道。
“睡不着么,就起来了。”老爷子随口附和了一句。
然后他看地上有痰没被地面吸收,就假装用脚一堆堆地攘。
这年代的地面,都是最原始的黄泥地,地上的痰只要用脚一攘,立马就会跟土融为一起。
过了不一会功夫,窑门外就传来姚杏芳的叫嚷声。
“立娟,叫你达去,叫他出来。”
叫声中明显带有怨气。
牛有银吓了一跳,媳妇昨晚一晚上都好好的,没想一大早起来就跟吃了火药一样。
他本还想再赖一会炕,就想也不想起来穿好衣裳,急急忙忙走出窑。
看媳妇正站在窑门口,他走过去好声好气,赔下笑脸说道:“啥事呀!你这是……”
姚杏芳黑着脸,环抱双臂,退后了两步,背靠窑门站住,嘴巴因为生气,努的都变了形,模样儿看的牛有银牙长,媳妇生气起来是真的丑。
可能是上了年纪吧,嘴唇周围一圈都是褶皱。
霎那间,他感觉她就像是六七十岁老人一样,他虽然很能理解媳妇的苍老。
毕竟人都会老,他也没嫌弃过,可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厌恶。
他本来好好的心情,刹那间就给她破坏殆尽。
看媳妇的样子,他就知道媳妇心里想着什么,这反而是他最厌恶的,他也不想,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又能怎样。
不过咬了咬牙,还是好声好气地说了一句,“她四达和她爷都在窑里,你说话稍微注意分寸嘛!”
“我注意啥分寸?你看看,你看看去!”姚杏芳指了指鸡窝方向嚷道。
“啥嘛?”牛有银顿时脸都红了,心说墙不就是给牛顶倒了一块缺口么。
他象征性扫了一眼,然后凶巴巴地道:“我给你说,从今天开始,我达和我弟要住咱家,不过你放心,不用管饭,就算管了饭他们也不会吃,就只是晚上来咱窑里睡个觉。”
“我说这个了吗!?”姚杏芳仍是凶凶地道。
“哪个???”牛有银一下子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媳妇这小肚鸡肠,所有的不开心,不就是担心父亲和弟弟吃了他家的饭么。
姚杏芳又指了指大门,嚷道:“大门你准备咋办?”
“大门啊,大门等哪天有空了,和些泥从新修补一下不就可以了么!门框和门扇又没坏。”
“那鸡呢?”姚杏芳又嚷道:“把鸡窝砸坏,我也就不说啥了,可鸡都砸死了。”
微微一顿,又道:“这些鸡我辛辛苦苦养了大半年时间,好不容易等到下开了蛋……你说这事咋弄?”
“鸡死了?”牛有银愣了一下,瞬间也感到心疼。
可鸡都死了他又能怎样?
不过这一刻,他一下子没刚刚那么气了,理解媳妇的心情,挠了挠头,放低了姿态说:“行啦,死了就死了嘛,权当杀了吃肉罢,咱不还有两只么,够下蛋了。”
“你说的轻巧!我喂鸡容易嘛我!”姚杏芳努起嘴道。
牛有银跨前一步,拉了拉媳妇,突然想到什么,脸上立刻漾起微笑,抻了抻媳妇衣摆,神神秘秘道:“我给你说个好事,你想不想听?”
“走开你!”
姚杏芳狠狠瞪了她男人一眼,甩膀子回窑去了。
她很生气,这件事明明是因父亲而起,她男人不仅向着他父亲,而且还凶她,她错哪了?
不过她男人说有件好事,她反而还小小的激动了一下,但让她表现出来,她才不干,她男人都没低头,她凭什么先低头。
牛有银理解媳妇的含蓄。
可恶的含蓄,他一点也不喜欢,但这件事媳妇确实没有错,媳妇也是他最亲的人,他怎么能分不清好歹呢。
就放下面子,跟了回去,又拉着媳妇胳膊,没皮没脸道:“咋啦?你不想听啊?”
姚杏芳又把胳膊甩开了,还呼啦一下,把鞋子蹬落,蹦热炕上去了。
她男人还是没想低头,他还是觉得她是错的,哼,她都气死了。
刚刚她只是生那只鸡的气,现在又连院墙和门的气一起生起来了。
又一想到父亲和弟弟赖在她家,即将吃吃喝喝的场景时,就又气不打一处来。
她又不欠他们家的,凭什么……
炕上,小立娟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好奇吧啦地瞅着她妈,知道她妈在生气,怦然间,小眼睛又变得无辜起来。
看媳妇行为越来越甚,牛有银又无语又牙痒。
这婆娘还得寸进尺了啊!
“我跟你说吧,咱妈的中风病有药治了。”牛有银开门见山道。
他再慢说一会,媳妇还要蹬鼻子上脸哩。
姚杏芳一愣,她没有听错,她男人说有医治她母亲的药。
“啥?”她佯作糊涂。
牛有银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哦,真的吗?不会是故意哄我高兴的吧?”姚杏芳半信半疑道,她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种神药。
“你不相信咱奶吗?”牛有银严肃道,顺势把屁股担在炕沿上。
这时,小立娟看她母亲情绪缓和了,便放心去玩了,手里拿着一个用吊针管子编织的青蛙饰品,故意在被子上一跳一跳。
姚杏芳瞅了瞅她男人,相信下来。
随即,牛有银就把具体的药引说给他媳妇听。
“不好打吧?”姚杏芳听后关心地问。
“好打好打。”牛有银信心满满道:“就只是老虎不好打,不过奶都说了,可以不用老虎的骨头,用其他药引子代替了就是。”
“好打?可是你这么多年了,连一只林麝都没打着,还有狗熊,你……”
说着说着,脸上陡然划过几分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