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新玲气冲冲走出厨窑,红着脸,径直来到酒桌上,赶巧,这时候她父母都在场,她一下子就把刚刚憋在肚子里的气全撒了出来。
“阿达,阿妈,我问你俩,你俩到底是啥意思?挤发我姐时,你收两百块彩礼,轮到我这儿,你就收八百,你俩是啥意思?”
微微一顿,接着又嚷道:“我知道么,你俩口子就是为了你新荣,想给你新荣攒一座金山哩么,我和我姐纯粹就是你俩卖钱的牛马。”
这话说的过分了。
杨宝凤见状吓了一跳,回头瞅了瞅李会宁父子俩,便急忙走上前,拉住牛新玲胳膊,把她往厨窑里拽去,一边恨铁不成钢地解释道:“你知道个啥?我和你达都是为了你好。”
牛新玲冷哼一声,把手叉到腰上,恨恨地嚷道:“为了我好,我看你两口子就是为了你新荣好,你就是想破坏我的婚姻,就是么,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你俩都觉得我不重要了。”
“啊哟哟!好爷哩!好奶哩!你千万把声放小些,能行不?叫李会宁他达听着了咋办哩?”杨宝凤急的道,再次拽住牛新玲胳膊,同时还夹带着拧和掐。
岂料,牛新玲一身反骨,一把甩开了她母亲束缚,大声嚷道:“你甭把我当我姐看,我可不是我姐,当初,我姐老实的,把自己的婚姻让你俩口子决定了,今儿轮到我,你俩口子就甭想望了,门都没有。”
杨宝凤一听这话,又担忧,又生气,气的是她觉得这些年,她没把牛新玲教育好,这么叛逆,就是当初打得太少了。
但这一刻,为了避免引起李会宁一家人注意,她只好忍气吞声,待女儿稍稍冷静了一点,便好话好说地劝导道:“新玲,你瓜啦?妈只是要了六百块钱,你达酒喝多了,把话没说好,一张嘴说成了八百。”
她话还没说完,牛新玲就立马顶嘴道:“六百块,呵,听起来你还要少了一样。”
“可以谈的嘛!你这娃,又不是不能谈!”杨宝凤立刻道,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暴脾气,但说话的时候,牙齿已经狠狠地咬了好几下,磨得更是吱吱作响。
这一刻,她恨不得把眼前这个“扫把星”一脚踹死。
尤其是看赵菊兰,邓乐琴等人站在一旁“看她热闹”时的样子,她感觉自己维护了几十年的面子全都被撕得粉碎。
“给你些面子,你要知足哩!”杨宝凤忍不住小声威胁道。
“我就不知足,你还能把我咋样?”牛新玲仍是大声地嚷着。
这时,牛有金摇摇晃晃走了过来,刚刚,女儿和他媳妇之间的对话,他全听到了,并且精神恍恍惚惚间,莫名酝酿了一肚子气,借着酒劲儿,趁女儿不注意,重重地扇了一巴掌。
就这一巴掌,又把杨宝凤吓了一跳,她拾腿上前,推了她男人一把,嚷道:“你干啥?疯病犯了你!”
“我把这瞎种!白养活了一场。”牛有金嘴里嚷嚷着,在骂牛新玲。
但一句还没骂完,身子摇晃了两下,就原地摔了个大跟头。
这时,唐孝年急忙上前,把他老丈人搀了起来。
“孝年,赶紧搀回去,你叔喝瓜了。”老爷子立刻提醒道。
唐孝年“嗯”了一声,下一刻,直接把他老丈人背起往门外走了。
这时候,牛新玲已经像头牛犊子一样,情绪失控了,她捂着被她父亲打了的半边脸,眼泪不住地流着。
事实上,从小到大,父亲从未碰过她一根手指,更别说直接往脸上打了。
刚刚的气还没消,这一下,又在她父亲那生了一肚子气,情绪失控的她,直接当着她母亲,以及一旁站着的人面儿,嚷道:“从今儿起,我没有达了,我再也不把他叫达了。”
说完,气涌地往大门外跑去了。
赵菊兰怕侄女做傻事,赶忙喊了牛新芳一声,“快,新芳,快跟着去。”
牛新芳一只手还擩在面盆里,这时也顾不得揉面了,拔出手,就追了出去,赵菊兰还不放心,也跟着追了出去。
这时,杨宝凤感觉头都大了,她万万没想到,为了要彩礼,居然惹出这么大的事端。
现在,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脸红的看看一旁,她的岁妈邓乐琴,又看看姚杏芳,一瞬间,她感觉天都塌了。
此时,邓乐琴和姚杏芳俩人都不知道在接下来该如何操作,是安慰杨宝凤,还是帮她支招,支什么招,又安慰她什么?她俩面面相觑着,好半天都还在愣神。
事实上,她们都知道这件事完全就是杨宝凤一手造成,她活该如此。
另一边,牛新玲和她父母之间的争吵声,其实早已经传到了李会宁一家人的耳朵里。
为避免尴尬,这家人也是不声不响,悄悄站在厕所背面,佯装在商量彩礼的事。
牛有铁也没走开。
刚刚,他通过李会宁姐姐,才终于了解了李会宁的真实家庭状况。
实际上,李会宁家并非是他和他大哥一家人想象中那么有钱,那么阔气。
李会宁母亲以前是个赤脚医生,因为一次下乡行医途中,感染了当地一种流行的血吸虫病而不幸去世,那时候李会宁还小,为子承母业,李会宁便钻研医书,后来进入正规大学学习了两年,考上了延安大学,学了医学专业,在那期间,他所有的学杂费用都是靠着他姐姐出嫁得来的钱支撑着。
学成归来以后,李会宁便开始像他母亲一样,背上医药箱,下乡给人看病。
行医过程中,他亲眼目睹过乡里乡亲们过的穷苦日子,因此为减轻乡亲们的经济负担,他几乎不收费,当然一开始,他都是义诊,全然奔着救死扶伤去的,遇到一些比较大的病,他才多少收点药钱,但也几乎都是只收了本钱。
尽管后来一些普遍小病,他也收了费,但收的远低于同行,甚至,有家境困难的病人,拿不出医药费,他也就被迫不收。
总之,这些年下来,也没攒下多少钱,但在十里八乡村民口中,他却攒下了不少好名声。
在了解了这些情况之后,牛有铁不由地对李会宁心生敬意,同时又感到悲哀,他原本可以……他知道,他哪怕稍微自私一些,都不至于拿不出这么点彩礼。
但这年代,乡村大夫就这样,他们往往把个人的名誉看的比金钱都重要,他们的目的是救死扶伤,并非只是为了赚钱。
在这点上,李会宁是完完全全秉承了他母亲救死扶伤的精神。
现在,他大哥直接跟人家索要八百块彩礼,先不说合不合理,单说这八百块钱,明显就是区别对待。
当然他知道这么多钱,还有商量的余地,但再少又能少多少?他大嫂那尿性,他还能不了解。
随后,李会宁父亲便做出一个果断的决定,他对儿子说:“是这样,会宁,刚刚你也听着了,你丈姨想要八百块钱彩礼,达的意思——”
老人家略一沉吟,心酸的,还是没有说出口。
但李会梅接着她父亲的话茬,说道:“达的意思是,这婚事,就叫它瞎了去,咱回去,咱大队那么多女子都想跟你,还有十里八乡,也有那么多女子,咱不愁问不到休子。”
看弟弟默然不语,她微微一顿,接着又将心比心道:“会宁,姐知道你心里放不下牛新玲,可是,有些事不是你想咋就咋!刚刚,你也看到了,你丈母姨的态度,还有你丈叔……当然,这婚又不是不能结,姐的意思是说,咱先缓缓,叫这事先搁一搁。”
她说的很克制,很避讳。
但李会宁明白他姐的意思,猛然间,他感觉这仿佛就是他的宿命,因此,一时间,他竟莫名有种无力感,仰头长叹了口气,给他姐点了点头。
下一刻,李会宁父亲就率先往大门口走去,李会宁和他姐跟在后面。